四十七
八月初,盛夏的日頭高掛于空,熱氣灼人。
房內(nèi)一片靜謐,床榻上沉睡的人兒卻如墜冰窟,渾身冷汗。
蠻夷進(jìn)犯,邊城生靈涂炭,哥哥請旨出征被皇上回絕,隨后公然抗旨,奪虎符,領(lǐng)兵三十萬往漠北策馬而去。
皇上大怒,傳令下來,若其一意孤行,便將楚府夷為平地。
她以為哥哥一向?qū)Τ⒅倚墓⒐,絕不會抗旨不從,可無論如何不曾料到,她等來的不是哥哥的勒馬回頭,而是領(lǐng)旨前來逮人的禁衛(wèi)軍。
下人逃竄一空,身邊只有喜兒依舊在旁,頭發(fā)灰白的李叔喘著大氣跑過來,拖著她由暗道離開,乘著備好的馬車逃離。
而后路遇山匪劫車,血光漫天,馬兒嘶鳴,搏斗聲,慘叫聲,混亂不堪,她困于馬車之中,甚至還未來得及顧看一下李叔與喜兒是否安好,門簾忽然被人挑開,锃亮的長劍快若閃電,直逼她的心口……
“啊——”楚書靈猛地坐起身來,剛起到一半,卻因肩頭劇痛而重重倒回榻上,難以自抑地發(fā)出一聲悶哼。
緊閉的房門幾乎在她喊出聲的同時,便被人一把推開了。
高大冷峻的男人步下生風(fēng)行至榻前,半跪著握起她的手,目光觸及肩上微微滲血的白布,立時一冷,扭頭便朝外頭低吼:“讓墨無為過來!”
“別……不用了……”她垂眸望見熟悉的面容,握住她的手溫暖有力,微微啞著聲,艱難道,“我無礙,只是……做噩夢罷了!
哥哥亡命遠(yuǎn)走,沙場兇險,生死未卜。
禁衛(wèi)軍來勢洶洶,楚府人走鳥散。
逃命的路上艱險重重,致命的利劍如嗜血的惡鬼,毫不留情朝她襲來。
而這一切發(fā)生之時……一直,一直,都沒有他的出現(xiàn)。
無人知曉,她是何等的驚懼與無助。
“莫怕,有我在,無人能傷得了你!笔捓[眸光微沉,將她的手抵在額前,近乎低喃道,而后在白皙的手背上印下一吻,低眉斂眸,極盡溫柔。
楚書靈依舊望著他俊美的側(cè)臉,沉默不語。
自她此番遇險醒來后,這個男人似乎總是如此,小心翼翼,溫柔似水,恨不能將所有最好的,送至她的面前。
她并非毫無所覺,雖然他從不表露半分,但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眸中,卻是隱隱多了一絲愧疚。
為何愧疚?
她不知。
或許是因,他心中有事,刻意隱瞞了她?
其實在她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除卻肩上的劍傷外,安然無恙躺在陌生的宅院,而他守在她的身側(cè),告訴她諸事皆安之時,她便有了懷疑。
他知曉她出逃的時辰和路線,避開禁衛(wèi)軍的追捕帶她到此地,不僅如此,李叔和喜兒亦是被他妥善安排了去處,就連可能受哥哥牽連的墨白,也被暗中接了過來。
莫說他的料事如神,即便是將他們一行人救離追兵的搜捕,毫發(fā)無傷地保護(hù)起來,也是冒著欺君之罪的極大風(fēng)險,區(qū)區(qū)一個普通的商賈,無論財力多么雄厚,斷然是沒有這等能力的。
可他不愿說,她亦不會主動開口問。
過去相處的種種并非虛情假意。
那一夜的誓言,恍若怕她忘卻般,他日日重復(fù)予她聽。
以及,連日來不眠不休的守候與照顧,她亦能真切感受到。
所以他的真正身份是什么,又有何可在意的?
無論他是什么模樣,風(fēng)光無限抑或低微不堪,他也還是,那個被她妥帖安放心上的人。
墨無為來得不算太快,身后跟著一人,手里端了一碗藥,門也不敲便邁進(jìn)來,全然視禮數(shù)為無物,并不行禮,只道:“可是姑娘有不適了?”
說這話時,看的是床沿的蕭繹,問的卻是床上的姑娘。
前幾日楚書靈昏昏沉沉,清醒的時間并不多,故而今兒還是頭一回面見他,愣了愣,待蕭繹在耳畔與她說明了他的身份,才輕聲回答:“無礙,是我不小心,方才動作大了,傷口有些痛罷了。”
墨無為微微瞥了面無表情的蕭繹一眼,就知道這小子在大驚小怪瞎擔(dān)心,搖了搖頭,退了兩步,讓身后的人上前來:“既無礙,那便喝藥罷!
蕭繹俯身托著她緩緩坐起來,如往日一般扶著她靠在自己懷里,正要伸手接過藥碗喂她時,卻聞見懷里的人兒驚呼一聲:“墨白?”
幾乎是下一瞬,垂首端藥的人亦猛然抬頭,險些藥都灑了一地,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對視甚久,俱未回神,蕭繹眉心微微一動,不作聲,墨無為倒是看不下去了,狠踩了墨白一腳,沒好氣道:“臭小子,老夫讓你當(dāng)個端藥的,可沒讓你光盯著人家姑娘看。”
尤其是,這個姑娘明顯是王爺看上的人,小子真夠膽兒大的。
“……哦。”墨白回神,壓下心中驚詫,垂首將托盤遞至蕭繹面前。
他冷著臉,單手端起來,然后冷冷吐出兩個字:“出去!
“……”墨白遲疑地看著乖順倚在他身前的人,驀地腳上一痛,回頭收到警告的眼神后,梗著脖子跟在后頭走了。
木門“啪”地一聲關(guān)上了。
楚書靈仍然反應(yīng)不過來,微側(cè)過臉問身后的人:“方才的……是墨白?你把他也接到這兒了?”
他不答,就著湯勺吹了吹,遞到她唇邊:“先喝藥。”
“先說!彼酒鹈碱^。
蕭繹默了默,將她半側(cè)過來,沉沉望她,語氣暗含威脅:“當(dāng)真不喝?”
她才不怕他呢,既然這人心里喜歡她,又豈會對她如何如何,默認(rèn)。
怎料他卻幾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端碗自個兒悶頭飲下一大口。
然后,在她訝異的眼神里,按住了她的后腦勺,用力吻住了她。
猝不及防。
苦澀的藥汁直接從那微張的小嘴灌了進(jìn)去,她仰頭艱難吞咽著,隨之而來的,是男人有力的唇舌強(qiáng)勢侵入,勾纏她無處躲閃的軟舌,肆意攪弄芳津,細(xì)細(xì)吮咬她的唇瓣。
她被迫仰頭承受他的攻占,濃郁的藥味似乎漸漸淺淡了些,口鼻間充斥著他的氣息,咄咄逼人,不容抗拒,輕而易舉將她拉入沼澤,隨他浮沉。
扯住他衣襟的小手微微收緊,扣在她肩頭的大掌亦不禁順著她纖細(xì)的腰線下移……直至她輕而又輕地“呀”了一聲,他才頓住自己的手,放開了她。
她的肩被他環(huán)在臂下,方才不留神壓了一下,此刻看著她雙眸水汽氤氳,不知是疼出來的還是被他吻的,心頭一緊,當(dāng)即不再作弄她了,一勺勺慢慢喂她喝完了藥,又取了帕子給她擦了擦嘴角。
“要蜜餞嗎?”
楚書靈不語,朝他張張口,他會意,伸指拈起一塊蜜餞放入她口里,看她小嘴一動一動地嚼著,心滿意足的小模樣逗人得很。
扶她靠著床頭半躺著,蕭繹起身,袖角卻被輕扯了扯。
“去哪兒?”口里還含著蜜餞,話說得迷迷糊糊的。
他回身,將她的手拉下來,輕捏了捏:“你不是有話要問墨白?”
哦,原來是幫她叫人過來……
“晚膳時再過來陪你!
楚書靈點了點頭,彎唇笑:“嗯,好!
墨白很快便過來了。
他敲了敲門才進(jìn)房里,拉了木椅往床邊坐下,楚書靈便直入主題了:“墨白,你為何在此處?也是他帶你過來的?還有,墨神醫(yī)和你……師徒?”
這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刨根問底,墨白“哎哎”幾聲截斷她的話頭,把她按回去靠好:“莫要亂動,你這傷雖不算太重,但愈合不久容易開裂,一會兒出血又該換布了!
“快說!
“嗯,就是……”
這事兒還得從楚書靈上回給蕭繹的凝血香膏說起。
蕭繹一直將其貼身攜帶,某日用藥后,在云氏屋內(nèi)與母親說話時,恰逢墨無為進(jìn)來為她問脈,沒一會兒卻抽了抽鼻子,問他身上是否有何物。
他掏出那個小藥瓶給墨無為看,一看卻看出了問題來——這分明是他墨無為研制的藥,從未外傳過,為何外人會有?百思不得其解。
他失憶了,但蕭繹還記得,他有個名為墨白的兒子,加上此事墨無為的反應(yīng)……便確認(rèn)楚府里那個墨白就是墨無為的親兒無誤。
后來事變,因楚長歌所托,蕭繹便把正休沐外出的墨白截住,予他看了楚長歌的親筆信,而后帶其來了郁南城,有意促成墨家父子相認(rèn)。
墨爹長相并未多變,墨白只消一眼便認(rèn)出來了,當(dāng)即上前抱著老爹痛哭流涕,結(jié)果人一把推開他,上下打量了幾番,瞇著眼嫌棄道:“老夫無親無故,哪來的小子,隨便抱上來認(rèn)爹?”
墨白登時傻眼了。
因著他爹把從前的事兒忘個清光,他無從證明,一時也想不出旁的辦法,便唯有死纏爛打數(shù)日,把墨無為煩得不得不先收了他當(dāng)藥童。
堂堂太醫(yī)成了小小藥童,說起來真有些可笑,楚書靈聽得“噗嗤”一笑,拍拍他的肩:“那可委屈你了。不過你該很是高興罷,多年未見的爹‘死而復(fù)生’了,來日方長,不愁好不起來啊。”
“嗯,能見著他,我便滿足了,其余的隨緣罷!蹦c了點頭,表示贊同,隨即皺眉扯回話題,“倒是你,怎么不聲不響與那位爺牽扯在一起了?還瞞著你哥哥?”
“……”
這事兒講起來有點兒長,她還真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含糊說,兩人幼時本就有過一段淵源,后來意外相遇后,兩情相悅,便……私定終身了。
至于哥哥那邊……
“我還未與哥哥提,便生此變故了,而如今……”
兩人都沉默下來了。
良久,還是墨白微微笑了笑,安慰道:“莫要憂心了,他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楚書靈輕點了點頭。
除了這般想,再多的,也是力不從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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