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靜謐安寧,燭火輕晃。
昏黃的光線令他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幾分,不再冷若冰霜,楚書靈心頭繃緊的細線微微一松,眼中的懼色漸褪,為他問的一句話,睜大了雙眸,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我曾……”蕭繹立時頓住了,近在咫尺的目光明亮逼人,他遲疑一瞬,轉而改口道,“我的母親與箐姨相熟,幼時曾有幾面之緣,故而知曉一些事。”
時機未到,他的身份不可輕易暴露,當年之事便只能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倒不是信不過小姑娘,只是為免叫旁的有心人聽了去,心生懷疑。
楚書靈聽他語氣自然地喚自己娘親“箐姨”,原本半信半疑的心又多信了幾分,只定定地凝視他如墨漆黑的雙眸,輕聲問道:“真的?”
“真的。”蕭繹察覺她開始軟化的態度,略一點頭,正色道,“我也曾見過你。”
這回小姑娘卻不信了:“我可不記得見過你。”
“不信?”他無意間輕捏了捏掌中的一對小手,似是悶笑了一聲,“當年……我還有幸聞見你聲如震天的打嗝。”
打嗝?
楚書靈當然知曉此事。
爹爹在世時,每每提及她與哥哥幼時趣事,總少不了這一件,只道她打嗝的聲響之大,直把初次聽到的他嚇得以為出了事,結果發現是自家閨女的杰作后,直夸她頗有豪氣,不失楚家大將之風。
雖說爹爹沒少拿來說笑,知她覺得丟臉,從不會在外人面前提起,她自己則更不會說出去,如此一來……他所言之事該是可信了。
思及此,楚書靈才微微放松僵直的身子,心頭后知后覺涌上些許羞窘尷尬,垂下眼眸,瞥見他將自己的雙手緊握胸前,忍不住耳根一熱,動了動拳頭:“我信了,你先放開我。”
蕭繹本就不欲束縛她太久,此刻見她確然信了自己的話,暗暗松了口氣,依言松開了困住她的雙臂,順勢往榻沿退了退,空出位置讓她坐著說話。
不過,信他是一回事,方才他那樣對她又是另一回事,小姑娘心里頭還委屈著,跪坐在一旁便又沉默下來了。
蕭繹看得出她的意思,可已然做下的事,哪容得他后悔,無聲望了她片刻,清冷的聲線微沙:“脖子還疼?”
楚書靈下意識伸手撫上被勒過的前頸,其實感覺已不大明顯了,仍輕輕淺淺“嗯”了一聲。
脖子不疼了,可她心里難受啊。
“……是我失禮了,我與你道歉,往后再不會了。”蕭繹的語氣有幾分無奈,神色淡淡,眉目間卻情真意切,見她不語,又問,“可需要上藥?”
他態度誠懇,處處透露出關切,楚書靈也不好再扭捏刁難他,搖了搖頭:“不必。”
況且,本就是她犯錯被抓在先,換作旁人也會作此反應,她有何立場去怪責他?
小姑娘愿意開口便好,蕭繹識趣地不再問她是否真的原諒,只俯身打開暗格,重新取出“朱雀”擱在兩人之間,清冷的聲音微沙:“為何……想要它?”
“我沒有想要……”楚書靈低聲否認。
蕭繹眉心一動:“不想要,為何半夜來……取?”
她抱膝而坐,視線來回略過劍身,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斟字酌句:“因為,它是爹爹生前非常喜歡的一柄劍。”
他記起小姑娘的爹,正是在不久前戰死沙場,一去不復返。
“爹爹曾說,無法得見‘朱雀’,乃今生一大憾事,我便想著……能把劍帶去給他看看,至少能了卻他一樁心愿……我并不是要偷走,待我讓爹爹看過,便會還回來的……”
說到最后,她已有些瓦聲瓦氣,那雙水靈靈的清澈眼眸,仿佛下一刻又該落下淚來,抬去看向他:“你能……把它借我嗎?”
蕭繹不置可否,反而問道:“你爹可是葬于京城?”
她點頭。
“秦陽與京城相距甚遠,你只身一人,如何回去?”
他的一句話,將她猛然從夢中驚醒,回到殘酷的現實。
是啊,她被孤零零丟在秦陽城,莫說帶走“朱雀”,她甚至,連回京的路該如何走都不知。
一時腦熱興起的念頭,毫無思慮便付諸行動,她實在是……愚蠢又魯莽,有愧于爹爹多年的教誨。
小姑娘將失望與沮喪都寫在臉上,他心有不忍,卻不得不當著她的面收起長劍,只道:“此事暫時作罷,待你日后回京再談。”
并非是他不欲滿足她的愿望,而是此劍名氣過大,輕易不得外露,否則稍有不慎,很可能便會引火燒身,后果不堪設想,他斷不可冒此危險。
“好。”楚書靈想明白了,自然不再強求。
夜已深,蕭繹將她送回后院的客房內,看著她上了床榻躺下后,不再多言,只讓她好好歇息,便轉身欲走。
“明日……”
腳下一頓,他微微側過臉:“何事?”
“明日,還教我習武嗎?”小姑娘窩在被褥里,只探出一顆腦袋,小聲問。
蕭繹回過頭,點點燭光略過他俊美深邃的五官,卻映照不出眸中的柔和光亮。
“嗯。”
只要你想學,我便教你。
******
作為當年竹山館第一諜報手,青梟確實無愧于這個封號,翌日一早,便帶來了查探所得的消息。
靈兒確實是京城楚家的嫡女楚書靈,九月上旬被送到秦陽城司徒家寄住。
司徒家是商賈大家,老爺子白手起家,如今的大當家是其子司徒朗。而司徒朗之妻楚氏,正是楚元之妹,楚書靈的姑姑。
說來也巧,這司徒家的宅子與易宅不過相隔兩戶,當日楚書靈指認易宅是她家,說不定是因初來乍到,不甚熟悉而鬧出來的烏龍。
可之后發生的事情,青梟卻不明白了——小姑娘好端端的有家不回,非但認了王爺做爹,在易宅住下,還不愿透露自己身份,到底為何?
“司徒家可曾派人尋她?”蕭繹問。
青梟雙眼盯著手上的小冊子,皺眉:“不曾……”
這家人也是奇怪,丟了小孩竟不派人出來尋,即便不是自家親生孩子,總不至于如此不上心啊。
蕭繹同樣瞇起眼眸,顯然對司徒家不聞不問的舉動心有不滿,聲音冷了幾分:“近來可有要事?”
“要事……”青梟摸著下巴想了想,“聽聞楚氏臨盆在即,近半個月來閉門休養,不知算不算要事?”
“閉門休養?”
“是,王爺有所不知,楚氏此胎懷得不大安穩,幾次意外皆是堪堪保住胎兒,好不容易熬到最后半月,當然要萬分謹慎了。”
青梟辦事向來無孔不入,連此等秘事都能探出所以然來的人,除了他,大概尋不出第二人。
蕭繹卻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他們如何安置她?”
“誰?”青梟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當家主母楚氏沒精力管,托付給嬤嬤照顧了,也遣了幾名下人過去伺候。”
聽著甚是不失妥當的安排,楚書靈亦早到了懂事乖巧的年紀,何故偷溜出司徒家,甚至在他的易宅逗留數日,對回家一事只字不提?
其中有何貓膩,只怕得問過她才知。
“繼續盯著司徒家。”
“是,王爺。”
******
后院里頭,正雙腳外開,雙腿平屈下蹲的楚書靈,絲毫不知自己的底細已被人查得徹底。
不過此時的她也難以分出閑心去理會——光是頭頂上搖搖欲墜的大瓷碗便夠讓她心驚膽戰的了。
今晨她起了大早,剛洗漱更衣完畢,衣冠齊整的易驍便出現在后院門口,一手負于身后,一手穩穩端著盛滿水的大碗。
她一看見,心里便“咯噔”一跳,憶起曾偷瞧哥哥練武的情景,有股不祥的預感蔓延而上。
果不其然……
想起易驍昨日說他自有安排時,自己還傻乎乎地期待,今日能學到神乎其神的功法,楚書靈便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
可是不能……她一動,這碗里的水便輕飄飄地蕩起來,頭頂的點點涼意,便是水撒了的證據,她絕不懷疑,若自己再敢稍微移動分毫,整一碗水必定全用作造福地上的草苗兒了。
哎……脖子僵硬得快失去知覺了,雙腿也累得微微麻痹……
以前她老愛趁下人不注意,跑到前院去偷看哥哥習武,她羨慕哥哥有教他武功的師傅,總想跟著偷學幾招。
那會兒哥哥也沒少被師傅要求扎馬步,但他絲毫不見勉強,一個時辰下來,除了汗流浹背以外,神色輕松,落在她的眼里,便潛意識認為扎馬步并非難事。
等她如今親身經歷過,才知曉其中滋味有多苦。
……苦得她快頂不住頭上的大碗了!
不不不,堅持住……
“哈,小丫頭挺賣勁的啊!”
一聲大喊隨風而至,迎面撲來,她下意識閉上眼,身體忽的便失了平衡,微微往后一仰……
砰——
完了,掉下去了……
認清這個事實后,恍若苦苦維持的力氣一瞬被抽干了,她頹然向后倒去,頗有些不管不顧,反正草地是摔不疼的,橫豎沒堅持到他回來,要罵要罰,等她休息一會兒再說……
腰上忽而一緊,耳邊拂過的風驟停,她微微掀開眼簾,那張面無表情的俊臉近在咫尺,正深深看著她。
“……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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