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徊夏。”

        向徊夏的左手已經完全被薄何攥在手里，薄何突然抬頭，“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

        薄何那雙黑得透亮的眼睛驟然撞入向徊夏的視線，他的腦中莫名空白了兩秒。

        薄何覺得向徊夏像是一個因為缺少夸獎而不自信的小孩，他說：“你需要一個安慰嗎？”

        向徊夏還沒緩過來，左手上屬于薄何的溫度倏地消失，薄何的雙臂環住向徊夏，這個屬于薄何的安慰僅僅停留了三秒便離開了。

        “你說了很多，禮尚往來，我告訴你一些關于我的事。”

        薄何此時的語氣不同于平時的冷淡，他的語速有些快，仿佛是想讓自己回憶這些事情的時間短一點。

        “我怕黑。這個你知道，我小時候在孤兒院……”薄何的話剛開頭，被向徊夏捂住了嘴。

        “別去回憶。”向徊夏說。

        薄何嘴唇的溫度有些低，但是非常柔軟。

        “不用說，”向徊夏把手拿開，握了握拳，感受掌心的那一小片微微的潮，“我能大概猜到。”

        薄何于是沒再說那些事，他開口：“我想和你說我的事，是為了告訴你，我沒你想的那么好，你并不壞，你是……”薄何頓了頓，似乎是在想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我…遇到的第一抹溫暖。”

        現在是九月下旬，天氣還沒完全轉涼，但也說不上熱，薄何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向徊夏覺得自己的心臟似乎被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

        一觸即分，但余韻猶存。

        很奇怪的感覺。

        “向徊夏，我們是朋友。”

        向徊夏回神，薄何又說：“所以可以坦誠相待。”

        向徊夏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于是只說：“好。”

        “好，還有兩分鐘。”薄何看了看手表，“你下回抽煙，找個離教室近的地方。”

        向徊夏：“……好。”

        “算了。”薄何忽然說，“就在這里吧，不然我找不到你。”

        向徊夏心里微動，他覺得，或許他可以嘗試著戒煙了。

        “薄老師上課還沒遲到過吧？”向徊夏完全脫離那點煩躁的情緒，又開始不著調，“這次也不行。”

        薄何那句“開學第二天遲到過”還沒說出來，向徊夏就抓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往教學樓跑。

        “向徊夏——”

        廣闊的操場上有少年飛揚的身影，陽光下的他們仿佛帶著一身的光，跑出的是陰霾，奔向的是未來。

        家長會當天，季城三中校門口擠滿了人，如向徊夏所料，董惜果然沒來。

        他無所謂。

        原本是家長在教室開家長會，學生統一到圖書室上自習。

        但薄何作為學生代表接待家長。

        向徊夏本來想和薄何一起，但薄何給了他一張數學卷子，并讓他家長會結束之前寫完。

        向徊夏當然不樂意：“我……”不想寫卷子。

        薄何：“然后家長會結束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向徊夏立馬改口：“……好我馬上寫。”

        薄何于是滿意地去接待家長了。

        “小何啊，這次是考了七百一十八是吧。”薄何的養母張淑華是個特別看重成績的人，領養薄何五年，她問的最多的就是“小何啊，這次考了多少分啊”。

        薄何只是抿了抿唇，應到：“嗯。”

        “你這孩子，總是板著臉。”張淑華不滿地看他一眼，然后進了教室。

        薄何淡淡垂眼，鴉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要是向徊夏在，他一定能看出來薄何是有點不開心了。

        薄何再抬眼時，依舊是那副平淡無波的模樣，仿佛剛才淡到看不出來的情緒根本不存在。

        向徊夏寫完了卷子，轉身看到五雙震驚的眼睛。

        向徊夏嚇了一跳：“你們有事？”

        “徊哥你什么時候這么自覺了？”何元問，“何神不在你也能靜下心來寫卷子？”

        霍柯張星白點頭附和。

        陳詞推推眼鏡：“我以為只有何神在的時候你才靜得下心。”

        蘭曉轉了轉手中的鉛筆，說：“可能徊哥被何神潛移默化地影響了？”

        向徊夏把數學卷子仔細地折好夾在數學書里，隨口應：“想多了你們，薄荷說開完家長會和我一起吃飯。”

        五個人齊齊轉過去了。

        動作在迅速中又透露著“我就知道”的了然。

        而五人臉上盡是“我已看透一切”的滄桑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搞行為藝術。

        薄荷味從他們身后幽幽飄來，五人陸續轉回來。

        “徊哥，還有糖嗎？”

        向徊夏摸了摸口袋，抓了一把糖出來。

        張星白稍微點了點那堆糖，發問：“怎么沒有薄荷糖？”

        向徊夏正在給薄何發消息，雖然他知道薄何手機關機了看不到，他答：“薄荷糖要留給薄老師。”

        一陣沉默。

        霍柯經常和向徊夏去超市，他瞥見向徊夏放在桌子上的糖紙——白綠色。

        “徊哥，我記得你平時買的糖都是藍色包裝的啊，這個是綠色的。”

        向徊夏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掃過五人，“綠色的是你們何神給我的，藍色的是我要給何神的。”

        五人心里齊齊飄過了一大片草。

        蘭曉暗戳戳給陳詞發信息：

        濫調：【姐妹我覺得我們搞到真的了。】

        陳詞：【我覺得他們還沒在一起。】

        濫調：【以后會的。】

        濫調：【我為向何舉大旗jpg】

        陳詞：【向何szd！jpg】

        向徊夏看了眼表，家長會快結束了，他從座位上站起身，扔下一句：“不跟你們聊了，家長會快結束了。”

        接著他把桌子上的東西往書包里一斂，從座位上站起身，從后門悄悄出了教室。

        五個人：“……”

        他媽的這怎么越看越像迫不及待想見對象的非單身狗？

        向徊夏悄摸溜到教室后門，他從后門窗戶往教室里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教室后排的薄何。

        薄何坐的位置靠近窗戶，午后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給少年添了一絲溫柔之意。

        薄何肩背挺得筆直，右手中還握著一支圓珠筆，上眼皮卻微微垂下來。

        ——薄何在打盹。

        向徊夏看笑了。

        他拿出手機，隔著玻璃，偷偷地拍了一張照片。

        然后打開了他與薄何的聊天框。

        家長會結束，張淑華和薄何一起出來。

        “進步了22分呢，我就說住宿學習效率高……”張淑華說著，一抬頭，看到了早就等在門口的向徊夏。

        向徊夏禮貌一笑，微微欠了欠身給二人讓出地方，然后說了句：“阿姨好。”

        張淑華先是愣了愣，隨即笑開了：“同學你好，你也是高二（15）班的嗎？”

        向徊夏：“是，我是薄何的朋友，我叫向徊夏。”

        張淑華想了想，似乎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她說：“向徊夏？剛才尤老師表揚說進步很大的那個同學是吧？”

        向徊夏沒想到老尤還表揚自己了，他有半秒意外，隨即說：“薄何在學習方面經常幫我。”

        張淑華笑得更開了：“我瞅著小徊就是個開朗的孩子。”她又轉頭跟薄何說，“小何啊，多和這樣的孩子玩玩啊。”

        薄何點頭。

        張淑華似乎很忙，她撂下一句：“小徊改天來阿姨家吃飯啊。”然后急匆匆走了。

        向徊夏：“……你不和阿姨一起回家嗎？”

        薄何搖頭：“她很忙。”他頓了頓，補充：“而且今天要和你一起吃飯。”

        向徊夏心情格外好。

        “卷子寫完了嗎？”

        學校附近一家面館里，二人等面的工夫，薄何問道。

        “寫完了，而且我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向徊夏掏出卷子放在桌子上，語氣帶了些他自己沒察覺到的得意。

        “有進步。”薄何隨口夸。

        “你學習這么好，怎么沒去a市的高中？”向徊夏問。

        季城只是個不算富裕的小城市，這里的高中不是普高就是職高，要么就是技校。

        重高都在a市。

        薄何答：“因為a市的那所學校只是免學費，但是三中免學費還有獎學金。”

        向徊夏：“……”

        他就知道，還是不能小瞧何神。

        薄何沒先去看卷子，他把關機了很久的手機開機，先彈出來的就是向徊夏的消息。

        來自藍色薄荷糖提取機【七條未讀消息】。

        【我卷子寫完了。】

        【好像還不到一個小時？】

        【得意jpg】

        【家長會還有多長時間？】

        【我去找你了。】

        五分鐘后。

        【圖片】

        【抓到一只工作溜號的薄老師。】

        薄何：“？”

        面館的網速有點慢，他點開圖片，過了十多秒圖片才加載出來。

        那是家長會上，他犯困的幾分鐘。

        薄何：“……”

        他把手機給向徊夏看，問：“這什么？”

        向徊夏看了眼薄何的手機屏幕，語氣里帶著四分笑意：“某個打盹的薄荷同學。”

        薄何無語：“就犯困了幾分鐘。”他把手機收回來，開始看向徊夏寫的卷子。

        “那這叫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向徊夏想著剛剛他看到的那個備注，心里發笑，“薄荷小同學，‘藍色薄荷糖提取機’是誰？”

        薄何：“……”

        草，忘了這茬了。

        早知道就不閑的沒事給他改備注。

        還有，這人到底哪來的這么多有的沒的稱呼？

        薄何嘴硬：“不知道。”

        向徊夏忍笑，翻出他給薄何的備注，把手機推到薄何跟前給他看。

        薄何瞥了一眼，表面的鎮定險些維持不住。

        手機屏幕最頂端赫然寫著一大行字：

        薄荷糖＋可愛＋高冷＋學神=薄荷。

        薄何額角抽了抽。

        他想送給向徊夏一句親切問候。

        但他忍住了。

        偏偏向徊夏說：“要不是它限制十六個字，我能寫八百字。”

        語氣中甚至還帶著點遺憾。

        薄何持續沉默。

        可是，這是微信備注，不是語文作文。

        “起碼要在‘可愛’前面加一個‘無敵’。”

        薄何終于忍不住，他用一種算不上平淡的語氣罵：“……傻逼。”

        向徊夏被罵了，但笑得很開心。

        薄何專心看向徊夏的卷子，對向徊夏的笑聲充耳不聞。

        “……別笑了，改題。”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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