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婕妤正與柳美人說話的功夫，瞧見李慕云起身，她扭頭看了眼桑卓，桑卓鳥悄躲到盤龍柱后，跟著出了大殿。

        “才人，您是要去更衣？”桑若輕聲問。

        李慕云輕嗯了聲：“里頭人多，太悶了，我們去旁邊透透氣。”

        桑若聽主子的，扶著李慕云從偏殿官房出來后，走過長樂殿的長廊轉進了一旁小花園。

        長樂殿離空置的東宮不算遠，兩殿之間隔著龍苑湖，那是大昭仿了前朝的建筑，用來防止走水的，平日里則是圣人和參加各種宮宴的貴人們散心之地。

        湖邊有座垂釣和觀景的亭子名為日月亭，等進了亭子，李慕云遠眺著薄霧籠罩的龍苑湖，神色鄭重起來。

        這是封恒告訴她要美人救英雄的地兒，那么問題來了，她盯著湖面的薄冰，這里是會有人行刺，還是要下水救人？

        瞧著從后殿繞過來的德妃和大皇子，她由衷的期待是前者，流血可比凍僵好受多了。

        “見過德妃娘娘，見過大皇子。”

        主仆二人給德妃母子行禮的時候，藏在角落的桑卓眼神閃爍，飛快回了大殿。

        德妃笑著扶她：“芙妹妹快起來，你我之間不必這般多禮，你怎么在這兒呢？”

        “里面太悶了，我酒量不好，出來透透氣。”李慕云垂著頭輕聲回答。

        她沒問德妃為何帶著大皇子出來，兩個人已經換了身衣裳，可見于貴妃是不肯消停的，與其現在回去受貴妃的氣，寧可在外頭多待會兒很正常。

        德妃見李慕云沒多嘴問什么，心里松了口氣，攬住嘟囔著想要釣魚的稚兒安撫好，德妃看著李慕云安靜坐在那，心里對她印象更好了些。

        穆彭安雖然是姑丈的門生，但德妃和穆錦芙都不是熱切性子，也不是同時入宮，二人來往并不算多。現在看來，這位才人是個懂事兒的，以后可以多多來往。

        “再去取個銅爐來給穆才人。”德妃對身邊宮女吩咐，隨后轉過頭對著李慕云笑道，“妹妹別介意，我這當了阿娘以后，大冷天瞧別人手上空著，心里難受。”

        因為要賞景，日月亭沒做棉簾子遮擋，大冬天并不保暖，雖然德妃來了以后，已經擺了幾個炭火盆，沒棉捂子手上也冷。

        德妃見李慕云一直縮著手，心里清楚李慕云跟常婕妤之間的不對付，不介意賣個好，體貼地不提她的窘迫。

        李慕云笑瞇瞇謝過，李家獨有的內家功法她已練出一絲氣感，穿得也厚實，其實不冷，縮著手是因為捏著幾枚石子兒提防意外，不好叫人看見而已。

        意外來的很快。

        才三歲的孩子是待不住的，湖上了凍不能釣魚，他便提著自己的兔子燈蹲在亭子邊上看魚。

        日月亭圍欄是做了鏤空花紋的石欄，探不出頭去，德妃便放心由著宮人陪大皇子玩耍，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李慕云聊天。

        提著銅手爐的宮女走過來時，李慕云察覺到了不對。

        這宮女是德妃宮里的，剛才去的時候呼吸還很穩，現在渾身繃緊屏住呼吸，明顯有問題。

        她輕挑著秀眉，捏住石子做好了對方可能拔小刀、扔銅爐中炭火、借機摔倒壓孩子的全方位準備。

        但意外來的還是有些出乎李慕云意料。

        對方好生走過來恭敬把手爐給她，穩穩當當站到了德妃身后，在將要站定時，突然暴起薅過蹲著的大皇子，投進了龍苑湖。

        所有人都驚呆了。

        李慕云心里大罵，真是艸了，宮里也搞自殺式襲擊這科學嗎？委婉呢？細雨無聲呢？

        在德妃的哭喊和宮人慌亂聲中，苦逼兮兮跟著投湖的李慕云感嘆，這些宮女們的路數，水平波動實在是忒大！

        她水性不錯，在大昭沒多少機會練，但她上輩子是海豚型選手，游得賊快，畢竟出老千被逮住的時候，誰也不能保證逃跑路線它包不包括水路。

        等追上抱著小團子往下潛的宮女，李慕云發現這宮女會功夫。

        雖然這身體還沒多少內力，好在她跟人對打的反應還在，利用這份老練經驗和浪里白條的水性，她很平靜勒住對方脖頸，膝蓋頂在對方脊骨處用力，利落送對方一個斷脖套餐。

        等把孩子抱到手里，她才驚覺，壞了，還沒見血。

        她趕忙追上下沉的宮女，將她死都不放的刀子搶過來，把人踹湖底去。

        圣上可有九位美人，九位婕妤，目前美人只有五位，婕妤有三位，那……

        一刀美人，兩刀美人，三刀美人，再一刀美人，最后一刀婕妤，齊活兒！

        反向拿著小刀，李慕云用合適的力道在身上避開筋骨位置戳了五下，隨后扔了刀子迅速抱著已經昏迷的大皇子往上浮。

        已經有會水的伴伴下了水，她沒將孩子交出去，誰知道有沒有于貴妃安排的人。

        她以最快的速度將大皇子送上岸，出水時呼啦啦一幫人撲到跟前兒，不遠處長廊上也傳來動靜。

        德妃哭得渾身發軟，幾乎是爬過來的：“準兒！我的準兒！”

        李慕云哆嗦著過去：“娘娘，我跟阿兄學過溺水的救治法子，讓我來！”

        前頭不能白忙活，她顧不得禮儀尊卑將德妃扯開，探過孩子還有呼吸，她抱起孩子翻個身放在自己膝蓋上，用手掌勻速穩定拍打著大皇子后背。

        直到他咳嗽著吐出水，聲音細弱開始哭起來，李慕云才虛弱地靠在桑若懷里。

        桑若顧不得周圍還有內侍省的伴伴在，脫下自己的薄襖使勁兒給李慕云往身上裹，眼淚嘩嘩往下流：“都是奴沒用，是奴沒用……”

        “我沒事兒。”李慕云裹著襖子，瞧著抱住大皇子放聲哭泣的德妃，再瞧瞧已經穿過長廊近前的昭盛帝并一眾妃嬪和大臣們，緩緩吐了口氣。

        看起來光金瘡藥不夠使啊，又跳湖又見血的，電視劇都不敢這么寫好嗎？

        急匆匆趕過來的昭盛帝瞧見李慕云渾身染血的模樣，瞳孔猛然縮起，這是流了多少血？

        李慕云：沒多少，捅刀子手藝好，比較均勻罷遼。

        昭盛帝強壓著沖過去抱起李慕云進殿的沖動，聲線幾乎要冷成冰：“太醫呢？快些將大皇子送去偏殿診治，有任何閃失朕要你們的命！”

        太醫趕緊上前。

        德妃這才從極度驚恐和后怕中稍微清醒過來，她定定看向于貴妃，瞧見她眸底還沒藏好的遺憾，幾乎想要拔出簪子沖過去跟她同歸于盡。

        一定是于貴妃干的！

        徐慈趕緊上前：“娘娘，您沒事兒吧？快些來人，將穆才人也送去偏殿診治。”

        德妃這才想起在一旁發抖的李慕云：“多虧了芙妹妹……天吶！你這是……”

        因為水下冰冷流得緩慢的血，這會兒已經濕透了李慕云的襦裙，她沒忘在腿上扎兩刀，臉色蒼白再配上渾身是血，大夜里不注意能把人嚇暈過去。

        德妃一想到刀子差點捅到大皇子身上，眼前就一陣陣發黑：“芙妹妹，姐姐欠你一條命。”

        李慕云感覺氛圍渲染差不多了，體溫也漸漸飆升，這才虛弱笑出來：“姐姐別這么說，能救龍嗣是我的福……”

        話沒說完，李慕云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幾乎魂飛魄散的桑若和德妃立刻驚呼出聲——

        “才人！才人您醒醒！”

        “快快快！趕緊送芙妹妹去偏殿！”

        昭盛帝將緊攥的拳頭放在身后，跟著去了偏殿。

        太醫署的院判很快就出來了：“啟稟陛下，大皇子受了不小的驚嚇，有些發熱，喝些安神湯和補元湯，半個月內不要見風，該是沒有大礙。”

        說完他頓了下，“倒是穆才人，被刺客傷得很重，再加上前頭風寒還沒養好，如今寒邪入體，失血過多，又起了高熱。若是能熬過今晚，好好養著對壽數影響不會太大，可若是熬不過今晚……”

        院判跪下了：“臣無能，請陛下恕罪。”

        于貴妃冷冷看著內殿，這種壞她好事的賤人，早死早好！

        常婕妤也抿了抿唇，壓下心頭的高興，阿耶已經查清穆家并不知情，若穆錦芙沒了，常家也可以對穆家動手了。

        昭盛帝心里不太好受，是他讓院判說的嚴重點，可再度聽到李慕云可能會死，他還是壓不住想要喋血的煩躁。

        他壓著情緒嘆了口氣：“穆才人此次保住龍嗣，又命在旦夕，著實立了大功。傳朕的旨意，即刻起晉封穆才人為婕妤，賜長陽殿，若她能醒過來，在養好身子之前，一應份例按昭儀位分來。”

        唐吉仁趕忙躬身：“諾！”

        于貴妃大吃一驚：“長陽殿？”

        常婕妤也變了臉色，想起跟李慕云的賭約，她忍不住蹙起眉，眸中閃過幾分思量。

        于貴妃氣得臉色都變了。

        皇城以武極殿為中軸，前面是大朝并接見附屬國的議政殿，后面是皇后居住的雙儀殿。

        朝會所在的永昌殿和長樂殿在武極殿兩側，雙儀殿兩側便是甘露殿和長陽殿，算是后宮離圣人最近的地方。

        過去李淑妃住在甘露殿她就恨得牙癢，可當時李家比于家還要盛極一時，她不敢搶，本以為會住在長陽殿，誰知陛下并無此意。

        若不是太后單獨將太央宮旁側占地頗廣的瑤光殿給了她，她身為貴妃的體面早就沒了。

        現在一個小小婕妤也敢住長陽殿，她怎么配！

        跟徐慈和陸聞一起候在旁側的于國公也開口勸阻：“陛下，此舉不妥，穆才人……婕妤雖救皇嗣有功，可長陽殿在前朝乃妃位可居，這不合規矩。”

        雖還沒查明真相，可李慕云救了大皇子，徐慈眼下不能不替她說話：“國公也說了，那是前朝，大昭并無此規矩。”

        陸聞垂著眸子像睡著了一樣。

        于國公冷哼：“若婕妤便可居長陽殿，讓九嬪四妃如何自處？”

        “夠了！”昭盛帝起身，臉色特別難看，“若穆婕妤醒不過來，給她一個妃位又如何？于國公百般阻攔，難不成朕連這點權利都沒有？”

        于國公甩開袍子跪地：“臣不敢，只太后讓臣等輔佐陛下左右，臣等自然要時刻提醒陛下分寸，若穆婕妤醒不過來，嬪位足夠她身后尊榮，妃位實在是過了，再說若……在長陽殿也不吉利。”

        昭盛帝氣笑了，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渾身透著股子慘淡，說話有氣無力：“你這是提醒朕，還是逼迫朕按你的想法來下旨？”

        這話一出，殿內眾人都趕緊跪下了。

        不等于國公辯解，昭盛帝突然捂住胸口：“咳咳……于國公好大的威風，朕說不過你，不然這圣人讓你來做好了！”

        說完，昭盛帝劇烈咳嗽，吐血，昏厥一條龍，完全沒給人高呼惶恐的時間。

        里頭躺著聽戲的李慕云心里咂摸，怎么感覺陛下這風格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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