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青州大計
徐州,郯縣。
陶謙一臉苦色的看著榻上的陳登,輕嘆一口氣,搖頭說道:“元龍啊,想我聽從你的意見,與闕宣此獠一戰,將其從我郯縣攆回下邳后,便一兵一馬再也沒有動,任他在我下邳城逍遙,算是對他仁至義盡了。這之后,他說想要稱帝做天子,我聽了元龍你的意見,忍下了這口氣,并沒有與他計較,暗中甚至支持他。”
“照說來,我該做的都做了,他闕宣也該明白我的誠意,還有什么好猶豫的,當答應與我暫時罷兵了吧?可這小子,今天派人去交涉,不是說不便見,就是說此事重大,需全面考慮;明天過去呢,又說開陽臧霸與他有舊,當初既然答應要起兵,豈能說罷就罷了,還跟我論起了他與臧霸之間的那些往日交情,說得頭頭是道。我說,這些跟我陶謙又有什么關系,為何跟我說這些?甚至前天過去,闕宣此獠卻與我派去使者說道,開陽派人到他那里去,跟他相談甚歡。他故意跟我說這些,又是什么意思?元龍你說說,此獠到底能不能信他,我們跟他耗下去到底有沒有作用?如果不行,我明兒就發兵,把他趕出我下邳城去,叫他猖狂!”
看著震怒中的陶謙,陳登呵呵一笑,但因在病中,臉色并不佳,笑聲聽來也是十分沙啞。他搖了搖頭,說道:“使君若欲發兵下邳,也不是不可能,可使君想過沒有,一旦發兵,其結果如何?闕宣他手上雖然只有數千人馬,但他在下邳經營多年,與他打過交道的江湖豪杰多不甚數,也頗能買他面子,一旦激怒,他若是廣招豪杰,就算不能與使君你正面交鋒,一旦躲到山林草莽之中,行破壞之舉,問使君當如何對面?到時若想平定此患,不廢數年之久恐怕難成,此其一;其二,下邳城池本來高大,一旦被闕宣偷襲,他欲據為己有,豈有不修葺再造之理,到時就算是兵臨城下,欲破其城,非損耗大量士卒,用數月之功不可破;其三,若我等攻打下邳消耗數月之功,則開陽賊子趁機休養士氣,到時再攻我之后,我腹背受敵,又當如何自處?”
陶謙被陳登說得瞠目結舌,許久才道:“打他不是,順他不聽,如何是好?”
陳登笑道:“打他,是下下之舉,非到萬不得已不可為之。順他,他不聽,只能說明一點。”陶謙一愣,問道:“哪一點?”陳登一笑:“如果我沒有記錯,我等欲要與他休戰,做的都不過是表面功夫,真正誠意并沒有讓對方看到,這也正是他們不放心的一點。你以為對方會那么傻,就任憑我們一句話輕易罷兵,與我休戰?”
被陳登這么一說,陶謙想了想,除了每次讓使者去送了些不痛不癢的錢財與闕宣,還實在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雖然這么說,但他還仍是有點不服,又即說道:“闕宣這賊子據了下邳城,就開始癡心妄想想要稱帝,自己做天子,他傳話與我使者,我聽了元龍你的意見,也并沒有表示反對,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難道非要我親口承認,向天下人表明我的態度,他才甘心?”
話說到這里,他猛然吸了一口氣,將眼睛看向陳登。陳登以不置可否的態度對他一笑,意思是說到點上了,怎么做就要看你自己的了。他本來是帶病之身,跟陶謙廢話了半天,臉上氣色漸漸不佳,此時連連咳嗽了數聲,咳出一腥濃痰。陶謙連忙招呼人捧了痰盂過來,將其接住,等陳登吐清用清水漱了口舌,痰盂也就端了下去。陶謙離得近,聞他濃痰里盡帶著魚腥之氣,沖不可聞,也連忙退后了幾步。但在陳登面前還是刻意給陳登留面子,并沒有以手掩鼻,心里只怪道:“元龍平時就愛吃些生魚之類的,他這病大概也是由此而發。”
說來,陳登這病有時半年一次,有時一年也沒有,這次正好趕上了。對于他這狀況,陶謙也是很清楚,此時聞到陳登痰里帶著魚腥氣,便道是吃生魚所致,欲借機勸他兩句,讓他不可再食,只是話到口邊,外面突有士卒上來,說是闕宣派人過來,呈上一封書函。陶謙便將提醒的話丟在了腦后,當著陳登的面將書函拆了。拆開看罷,他的臉色一青,鼻子重重一哼,胸腹間氣蕩不定,顯是很受氣的樣子。
陳登身子雖然虛弱,欲要躺下休息,但見陶謙此時的神色,便是有點不解了,將眼睛投向他。陶謙也是感覺到了陳登的目光,立即轉過身來,氣急敗壞的跟陳登說道:“元龍,你來說,闕宣此獠是不是瘋了,我道他稱帝做天子只是說說,全沒有當真。可……可這不知死活的小子,他居然還真的做了,說是本月旺日將在下邳即位稱帝,自稱天子,還要讓我去下邳觀禮,為他稱賀……”
氣到最后,只見他胸腹如波浪起伏不定,有如藏了一面鼓,嗡嗡作響,像是要氣炸了。看到陶謙氣急敗壞的樣子,陳登并沒有表示同情,更沒有安慰他的話。他眼睛一閉,仿佛是入定了。陶謙向陳登說這些,本來是想要向他討要一句公道的話,替他出出氣,沒想到陳登不幫他說兩句也就罷了,反是這個表情,他心里一怒,甩開袖子就要走,但走沒有兩句,恍然大悟。
“我如何把先前跟元龍說的話都給忘了?元龍不是說我無法勸動闕宣,是因為我功夫沒有做足嗎?我自己都說,就欠當著天下人的面表個態,讓闕宣放心了。如今機會來了,我卻反而糊涂,只顧受氣,卻將先前的話幾乎忘得一干二凈,也難怪元龍他會如此看我。”
陶謙想到這里,連忙回頭,一臉歉疚的看了陳登一眼,見陳登已經臥在榻上,像是沉睡了過去,他也就不好打擾。這里向陳登一拱手,表示謝意,一句話不說,讓左右人都跟他悄悄的退下了。出了陳登的臥室,被外面的涼風一吹,陶謙佝僂起身子,背對著風的方向,擋住了風口。這人年紀大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進入尾秋,天氣漸冷,都有點畏寒了。
陶謙走了兩步,將手中的書函拆開了再次看了一眼,心里同時問自己:“我陶謙難道別無選擇,一定要去下邳城一趟不成?若我真的去了,難免史書上有此污筆。”若是不去,不去行嗎?如果不去,顯然是不給闕宣面子,這家伙要是翻臉不認人,不說與他休戰了,只怕拼了老命也要跟他耗上了。別看徐州表面平靜得很,可其中的水深著呢。
這么一想,不免想到自己這么一大把年紀了,這徐州只怕也掌了不幾年了,遲早是要交代下去的。雖然說他有兩個兒子,可是這兩個兒子……陶謙眉頭一皺,實在不是放心,要是交給他們,到底是對還是錯?但若不交給他們,還能給誰?子不爭,奈其父何!陶謙不敢再多想,看著手中的書函,麻煩在眼前,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這么一想,陶謙徑直離開陳登府上,直接回去了。
……
……
陳諾被黃裳兒稀里糊涂的抓到東平陵,他也就賴得回臨菑了,聽說麹義此刻就在漯陰城中,他也就讓典韋安排行程,一路去見這位他以前結拜的賢弟了。兩兄弟好久不見,不免一見面,以酒作話,聯榻夜談。對于陳諾突然的到來,麹義當然是表示驚訝。但同時,他是哈哈大笑,不問其他,想著,就知道外間傳言他兄弟陳諾已死完全是狗屁,就是他自己也不相信,如今親眼見到陳諾大活人,那更是樂得不行。
當然,有所謂無風不起浪,有些事情可以不相信,但陳諾突然來了,他是怎么來的,麹義不免好奇。麹義話里也不隱瞞,還猜測著陳諾突然來了,是不是兵敗后躲了起來,此時才出來?或者是被孔融捉了,今日才逃難過來的?
對于這些猜測陳諾自然全都給予否定。
“不是?”麹義窮盡自己的腦細胞,實在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對于他這位結拜兄弟麹義,他陳諾一開始就沒有準備要隱瞞他的意思,是以很快告訴了他,他所做這些只不過是故意為之。麹義聽的傻愣了,不解問道:“為何這樣?想當時大哥你就連昌國城這樣難啃的骨頭也啃了,剩下一個孔融,他就算是窮盡北海之兵,也斷然不是大哥你的對手。只要平定了孔融,青州也就算是完整的落到大哥你的手上,到時大哥之功勞無人能敵,聲望更是如日中天,在袁本初之下第一人,前途實乃無可限量。可如此大好的機會大哥你不把握,反而自己放棄,這又是為何?”
他此時大概是抓破頭皮也不理解陳諾為什么這么做,這樣做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陳諾淡淡一笑:“就算那樣,又如何?難道你不理解袁本初的個性,他能容忍有這樣的人存在嗎?袁本初之下第一人?如日中天?哈哈,這些都只不過是取死之道,自古功高蓋主之輩,如不知謙虛、謹慎,又有幾個有好的下場?這個道理我不說,賢弟想必你也明白吧?”
被陳諾一個反問,麹義也立即愣住了。沒錯,袁紹并沒有這么大的氣量。如果能有這么大的氣量,他就不會連他跟陳諾結拜的事情都要插手去管,甚至刻意打壓于他,這點苦麹義可是吃透了。甚至,陳諾當初為了不連累到麹義,還刻意做戲跟他翻臉,搞得他兩兄弟常常不能得見,就連見面還都不敢公開,以怕被袁紹奸細知道引起袁紹忌憚。
陳諾一語罷了,又即說道:“再者說,賢弟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大哥我,既然在北海事上我都答應孔融保他富貴在先,豈有因為賺取自己富貴,而輕易毀諾,自打自己嘴臉的道理?我若如此,只怕賢弟你也要羞與我為伍了吧?”
這話倒是真話,當初麹義跟陳諾結義時,麹義在袁紹手上就已經是一方領兵將軍了,而陳諾不過一牧馬卒子,他之所以放下身段跟陳諾結義,除了聽說了陳諾以前干的那些能事,更重要的是因為陳諾‘守諾’。而守諾者大多是君子之輩,是可交之人,故而麹義才沒有嫌棄他身份卑微,義無反顧的跟他結義。如今,陳諾的話再次觸動到了他,使得他對于陳諾更加有了肯定,認定自己當初做出跟陳諾結義之舉,實在是沒有認錯人。
麹義欣慰的同時,重重的向陳諾一點頭,說道:“大哥能如此想如此做,實在是令小弟我折服。小弟無以為敬,先干為敬!”說著,捧起酒盞,一大盞的水酒呱呱一口氣喝干了。陳諾也沒有多話,舉起案前的酒盞,同樣是喝干了。麹義放下空盞來,見陳諾空盞落下,也立即給他盞里倒滿了酒,同時將自己面前的酒盞也加滿了酒。
他這時想了想,又道:“大哥你不愿意親口毀諾,故而有意輸給孔融一場大敗仗,這樣也就不算是不遵袁本初之命,同時也守住了自己的諾言。只是大哥你匿跡這么久,外面傳言不一,有道大哥敗后被孔融捉了,有說大哥你一仗敗后躲了起來,甚至有的干脆說大哥你一戰戰敗而死,反正都是亂七八糟,什么的都有,小弟聽說,也不知哪個是真的,好不讓人擔心。如今眼看著大哥完好無缺的站在小弟面前,小弟算是徹底放心了。只是,大哥你這么長時間不見,也該有個去處,不知可否與小弟言,否則小弟我今晚可睡不著了。”
陳諾哈哈一笑:“你我兄弟這么長時間沒見,今日我好不容易來這一趟,不聯榻夜話,難道還想著自己睡了?這不行,我可不放過你。”說著,又捧起酒盞,與他對碰了。麹義連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小弟求之不得。”陳諾話雖這么說,一酒喝后,也即將他跟孔融暗中聯合的事情說了。麹義聽來,嘴巴合不攏,這件事情也太有趣了:“這么說來,田楷在大哥手上,也是大哥故意放走了他?”陳諾點頭,又將其中細節一一跟麹義道清。
麹義聽陳諾前后話一說,半天反應不過來,但轉念一想,連忙說道:“大哥你這么做是對的,小弟我支持你。想來袁本初故意逼你發兵北海,就是要壞大哥你的名聲,好讓大哥你在青州呆不下,以好讓他長子袁顯思接手青州。大哥你雖是以退為進,卻也不失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知道大哥你的憤怒,讓他明白青州離開了大哥,那絕不是青州!哈哈,若是讓我早些知道大哥你是如此安排,小弟我何至于替大哥你白白擔心?不過此舉也著實痛快,讓人聞之不覺拍案,當浮一大白!”
麹義說著,又即跟陳諾碰上了。
一口酒罷,胡子上滿是酒漬,在燈火下閃爍其光。麹義伸出手來,一手將酒漬全都摸去,想到一事,嘻嘻笑道:“文丑其人說來勇冠三軍,一直是袁本初的左膀右臂,青州這一出事,袁本初立馬將他派來,就是想要在此一戰積累一些功勛,以好回去提拔他。說起來,這小子除了腦子不好使,一根筋外,打起戰來卻不含糊。便是此次來青州,他從平原一路出發,先斬黃巾渠帥徐和,解平原之圍,后又發兵臺縣,一戰斬殺田楷聯軍數員大將,使之膽破。這之后,兵臨東平陵城下,田楷不敢應戰,甚至鬧到炸營一步,傳說因為士氣低落,他們都有了準備撤兵的打算。說起來,文丑之勢,勢不可擋,若是更進一步,只怕東平陵難保。可最后……不想因為來了一個援兵,使了些小小的伎倆,將文丑不但活捉了,且以文丑收了他的數千兵馬,形勢逆轉,消息出去后,袁本初震怒,不得不另行選派將領過來。說來,這個援兵,不會也是大哥你送來的吧?”
陳諾看著他,眼睛一笑,說道:“孔文舉治理北海時,曾幫助此人照顧過他的母親。他母親是個記恩之人,聽我說孔文舉有難,也就立馬派他兒子過來,這才解了東平陵之圍。所以說,這個功勞我也不敢隨便全攬在自己身上,不過是帶了一句話過去罷了,也沒有什么。”麹義聽來一笑,說道:“可若不是這句話,他怎能知道孔文舉有難?這個人就連文丑的虎須也敢捋,甚至將他活捉,看來不是簡單之輩,有機會小弟倒是希望大哥代為引見。”
“使得!”陳諾一點頭,又跟他碰了一盞。
麹義一盞罷了,眼前突然一亮,說道:“大哥如今在暗,而袁本初在明,若要辦成一些事情,這可是一個大好機會啊。想來大哥就連文丑那樣的家伙都是翻手輕易可滅,如其他人等皆不用放在話下。如今小弟領兵在外,如再故意輸給大哥一陣,他袁本初又不得不派兵過來。但這兵,他卻是不能多派,最多不過數千而已,剩下的他還要對付公孫瓚。想來大哥你就連數萬人馬都尚且不放在眼里,這點人馬又豈是大哥你的對手,他來多少,大哥你就吞并他多少。如此一來,我們這邊慢慢將他兵力消化了,到時袁本初無兵可派時,也正是大哥你成事大好之機。到時只需大哥一句話,不管是青州,還是冀州,那還不是唾手可得?等到滅了他袁本初,再滅公孫瓚,吞并幽州,西攻并州,則河北四州之地全都落入大哥你之手,以此四州之地南向以爭霸天下,天下何人能敵?”
想到美好的前景,麹義越說越是孜孜不倦,越描越是美好。
麹義這個想法不錯,如果陳諾真的這么做了,成功把握也在八分。然而,同時也就陷他自己于不義之地了,其中之輕重陳諾還是知道的。麹義這些話,說起來跟太史慈當初所勸的也差不多了。陳諾一笑,說道:“想法不錯,可這并不可取。便是得了天下,世人也必恥之。更何況,我這么做,同時也是在否定自己。我本來聲望就不足,出身又非袁本初那樣名門大族可比,人才本來就難招攬,如果我此事一做,聲名一臭,還有幾個愿意跟我的?這爭天下,爭的就是人才,若無人才可用,手中就算有再多的兵馬,那也是如一潭死水,用完了就完了。”
麹義雖然心有不甘,但聽陳諾這么一說,也知有理,也就不再提這事。他轉念一想,又道:“如今大哥的身份仍是在暗,但也總不能一直如此下去,不知大哥將來有何打算?是跟袁本初繼續耗下去,那么小弟陪大哥玩玩;如果不是,可已經有了更好的想法?”
陳諾笑道:“袁本初在渤海要對付公孫瓚,手上兵馬并不富庶,如今為了一個青州已經引了他兩路兵馬過來,只怕已經是捉襟見肘了。本來,他出多少兵馬跟我也沒有多大干系,準備是他來一路,我吞并他一路,直到他派出的領兵將軍讓我滿意為止。只是袁本初這家伙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第二路兵馬就派了賢弟你過來,倒是頗讓我感到意外。”
“不過,這樣也好,賢弟你來,那是最好也沒有,我也正盼著你來。說起來,讓文丑一路有去無回,我該表示的憤怒也表示得差不多了,讓他知道的也該知道了,我也沒必要再跟他繼續耗下去了。到此為止,戲也沒有必要再演下去了,也該是我找機會出山的時候了。”
麹義聽來,哈哈一笑:“青州如今殘局,如能被大哥你收拾得妥妥帖帖,比起當初直接攻破孔文舉來得豈不更要讓人折服?而且,此時袁本初只怕也是后悔死了,也正盼望著老天開眼,讓大哥你及早站出來呢。哈哈,大哥若此時出山,也正是天時地利人和占盡,是最好也沒有了,小弟我全力支持!”
陳諾搖頭笑道:“計劃是此時,不過你來青州還沒有多久,仗還沒有打兩下,立馬出山,只怕袁本初老狐貍是要懷疑。所以說,也不急在這一時。”麹義聽來,連連點頭:“是小弟糊涂了,還是大哥考慮周全。”陳諾沒有理會,又道:“還有,當初袁本初之所以出這個臭主意要逼我毀壞自己名聲,就是忌我青州所立戰功,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如若我這一出山,仍是以救世主的派頭,一出手就平復了整個青州,則其之功勞,如你所說,更勝當初。就算那時,袁本初他心里仍懷著歉疚,不加理會,可他內心里對我之忌憚,豈不也因此更勝從前?如果這樣做了,我雖然得了青州,又與失去又有什么區別?他袁本初就算一時不跟我算賬,也必看我不得,此舉,豈非徒自招禍?”
麹義聽來,身子一縮,腦袋連連點著:“還是大哥你對袁本初了解,弟之不及也!可大哥你若不這么做,又該如何?難道大哥一出來,就連一件事也不干,仍是帶著兵敗的污名出現在袁本初面前?”陳諾一笑道:“這賢弟你就不知道了吧?有時候,你什么事情也不做,比起你做了,更加值得他人信任。就如現在,我若一出來就替他擺平了青州動亂,他雖然嘴里謝我,心里必然忌憚于我;同樣,我若仍是帶著兵敗污名出來,他雖然嘴上責備我,心里必然喜我,對我更加的放心。”
麹義聽來,愣了一愣,好像是聽懂了,又好像是沒有聽懂。沒有聽懂的應該是后面一句。陳諾看他這個樣子,又即補充道:“就拿眼前的事情來說吧,我一出來,雖然仍是帶著污名,但他必然喜我。為什么?因為他覺得我這個人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厲害,就連孔文舉也打不過,甚至被孔文舉扣押到現在,那么,我還有什么可怕的?而他一旦產生了這個錯覺,也就連以前他對我的那點忌憚之心,也一下子隨之煙消云散。他若不忌憚于我,則我在他手底下日子才好過嘛,不然他三天兩頭找我麻煩,豈不是煩都煩死了,賢弟你說是嗎?”
麹義這時被他說的眼前一亮,一拍腦袋,說道:“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還是大哥腦子好使。”但轉念一想,又問,“大哥自污以換取袁本初信任,雖然是暫時讓袁本初放下對大哥你的忌憚之心,可同樣,你本來假意敗給孔文舉這事不也就變成真的了嗎?如大哥你這樣的能人都敗給了他孔文舉,這叫……叫天下人該怎么評價?如此,豈不是為一人而讓天下人誤會?”
陳諾一笑,搖頭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若不能看清楚這點,也早該葬身沙場了,還有什么作為可言?再者,敗給孔文舉就是恥辱嗎,不見得吧?他孔文舉就算再怎么無能,到底也是一方國相。雖然說起來他領兵的能力實在是臭了點,但他孔圣人后裔這個光環還是不錯的,我敗給他,也是揚了我的名聲啊。”
“只怕是臭名聲。”麹義一笑,搖頭道:“不過大哥你能看得開就好,小弟我也就放心了。”說著,又替陳諾斟滿了一盞酒,回頭給自己盞上也斟滿,隨即舉起盞來,正欲跟陳諾碰這一盞,突然想起一事,立即問道:“可這個功勞如果大哥你不要,那么還有什么人能夠得到?如連大哥你都不能平定的青州,還有誰能代大哥你呢?”
陳諾呵呵一笑,說道:“賢弟問得好,這也正是我此來的目的。”說著,拿著杯盞跟麹義手中水酒碰了一下,一口將自己盞中酒喝了。看看麹義還是傻愣愣的看著他,也立馬提醒了他一句:“賢弟請吧!”麹義這才將自己盞中酒喝了。喝了后,放下酒盞來,還沒來得及繼續追問,就聽陳諾說道:“青州文丑來,他平定不了,顏良來,也不行,就算是高覽等輩,甚至是袁紹他自己來,也平定不了。為什么?因為我不放心啊。偌大的青州,這么大的功勞,我既然不想得,自然是要送給他人的,可就文丑、顏良這些人我能放心,甘愿送給他們嗎?當然不愿意!但袁本初他派得好啊,此時送了賢弟你來。哈哈,千盼萬盼,就等著賢弟你來呢!賢弟何人啊,我陳諾的結拜兄弟,過命的交情,偌大的功勞我不送給賢弟你,還能有誰?還能有誰?!”
“噗!”麹義喝下的半口酒差點吐了出來。聽完陳諾這一席話,他是內心起伏,不愧是結拜兄弟啊,就連這樣的好事都在想著他。可是,他眉頭一皺,連忙說道:“可是……大哥,你也知道,就憑我手上這三千兵馬,能夠守住一城也就不錯了,要攻破田楷的數萬聯軍,談何容易?就算是我知道只要大哥你一句話放下去,他們也自然讓道。但這樣一來,豈不是太過順利,天下人能相信,袁紹他能相信嗎?倒是只怕弄巧不成反成拙了。這……大哥你千萬要三思啊。更何況……更何況這么大的功勞若被我獨得了,將來袁本初還不是跟忌憚大哥一樣忌憚小弟我,我的日子只怕到時就不好過了。”
陳諾說道:“前面的我來安排,自然讓人看得合情合理,不會有破綻。至于后面的,這么說吧,你與我不同,由我得這功勞,袁本初他不會放心,但你就不一樣了。為什么?你雖然與我是兄弟,然而,在此之時,他要分心對付北面的公孫瓚還要安穩后方的青州,是分身乏術,他自不愿意再節外生枝,能有我之外的第二人立這件功勞,他一定是高興都來不及。何則?我一個陳諾下去了,還有一個賢弟上來,他那時就會想,他的手上能人不止一個,不但有我陳諾還有賢弟你。到時,他就會想盡辦法故意收買賢弟你的心,甚至離間賢弟你與我的關系,將你拉到他的一邊,以此來平衡他手上的各大勢力,此乃帝王之術。所以說,賢弟你得此功,不但沒事,反而因此得到袁本初重用。”
“當然,你也可以這么想,他此刻與公孫瓚相爭與渤海,一時半會是難分勝負,他也確實需要后方青州的安定。有賢弟你坐守青州,保青州太平,他何樂而不為?再者,就算是公孫瓚平定了,還有黑山等勢力他要對付,等到他徹底奠定了冀、幽、并三州,那也必是數年之后的事情了。想來,一年之后的事情尚且無人可知,數年之后,又有誰人能知道會發生什么變故呢?數年之后,就算他想要回過頭來對付賢弟你,但那時賢弟你也已經徹底在青州站穩了腳跟,他想要動你,只怕沒有那么容易吧?再者,他動你,還不是有大哥我在嗎?”
麹義眼前一亮,這個藍圖,確實是夠美麗的。
只聽陳諾,又即說道:“更何況,當今天下,我除了放心將青州托付給賢弟你,還能有誰人?賢弟你總不能眼看著你大哥好不容易賺下的如今局面,就這樣白白拱手送人了吧?賢弟呀,你我雖然是異姓結拜,但大哥我對你,卻是勝似血肉兄弟看待,對賢弟你寄予了深厚的希望,賢弟你不可辜負大哥我這片心啊!”
麹義其實早就被陳諾給說動了,感動得眼淚差點稀里嘩啦的流了出來。他一捧盞,單膝向陳諾跪拜:“大哥!你的話小弟我焉能不聽,便是今后上刀山下火海,小弟我絕不皺一下眉頭!今日我替大哥擔下青州,來年大哥若有所命,小弟我甘為先鋒,替大哥你斬將奪旗,絕無二話!”他的話其實已經說到了正題上,陳諾都指出數年之后當不知發生何等變故,傻子都能聽出來了,是要有一番舉動了。而他這句話,同樣是在向陳諾效忠,讓陳諾放心將青州交給他,他替他守護好青州,將來一旦舉義,自有他率青州將士效命,沖鋒在前。
有些話模糊點互相明白就好,不需要說的太明白。陳諾一把拉起麹義,同時捧起酒盞來,語重心長的對著他說道:“如此,青州我就交代在賢弟你的手上了。”
“嗯!”麹義對著陳諾重重的一點頭,堅決不移:“大哥放心!”
……
……
陳諾去了漯陰秘密會見麹義,同時,與陳諾告別的糜貞也已經帶著陳到回到了泰山趙雪軍的秘密駐地。
趙雪看到糜貞平安無事,這才長長的松了口氣,故意指責她道:“你這死丫頭,也不知哪里去逛了,居然走了也不跟我打聲招呼,以為留下只言片語就行了?”糜貞嘟囔著嘴巴,說道:“貞兒去哪里不是在信上都跟雪姐姐你交代清楚了嗎,何故還要來責備貞兒?”趙雪鼻子一哼,說道:“你說是說了,可誰知道你去是真的替我打探消息了,還是去會情郎去了?”
這聲‘情郎’鉆入糜貞耳朵里,她那張臉蛋也立即紅了。
沒辦法啊,被趙雪一說,她突然想到東平陵那一個晚上所發生的事情,能不虧心嗎?雖然她是明明知道趙雪不可能知道這些的,她說這個也只是跟她鬧著玩的,可一旦做了‘賊’,心也就虛了,隨便什么風吹草動,也是草木皆兵,讓她心膽皆栗。此時聽她一說,立即是扭扭捏捏的退后了兩步,頭低下來,臉蛋通紅,像是個熟透的西紅柿,一口就能咬得汁水四溢,香甜可口。
趙雪看她這個樣子,心里也是一動,似有所悟。但她沒有緊逼她,只是呵呵一笑,手刮了她臉蛋一下,說道:“我只是說著跟你玩的,看把貞兒你嚇的,好像真是有這么一回事情似的。好啦好啦,我不跟你開玩笑了。對了,你既然是替我去找陳將軍去的,可有找到他啊,他現在可好啊?”心里明明想著,前些天還跟陳諾大哥哥通過信,知道他平安無事,不必她擔心,但畢竟信中模糊,也沒有告訴她具體的地址,若能從糜貞這里得到些消息自然是更好了。
糜貞一點頭,向趙雪道:“他……他當然好了。”
欲要將陳諾的近況說了,跟趙雪說得更加詳細一點,想必她也盼望聽到這些。但一開口,卻又緊閉了嘴巴。有些事情,在她腦后里回旋著,雖然一路走來,在路日久,也想了無數遍,但到現在她仍是沒有想清楚,所以不知道該怎么說,該怎么跟趙雪開口。
“就這些?貞兒你就算是惜字如金,但你起碼也要告訴我,你是哪里找到他的,他現在又在干什么,最近可好,如此等等吧,可貞兒你……咦,貞兒你怎么……你怎么哭了?”
糜貞是急哭的,東平陵的一幕太過突然了,該如何跟趙雪說,如何跟她解釋呢?糜貞腦子里凌亂至極,無法理清一個頭緒。就這樣,話還沒有出口,眼淚先流了。趙雪看她這樣,連忙伸出手去,將手在她臉蛋上揩拭著眼淚,一只手不夠,眼淚仍在嘩嘩下,兩只來。趙雪兩只手上去,替她揩拭眼淚,可好像,兩只手也不夠用了,這糜貞是怎么了,就算眼淚再不值錢,不是井水好吧?這樣流下去,豈不是流干了?
沒奈何,趙雪伸出雙手來,一把將糜貞整個身子抱在懷里。也是趙雪個子矮,根本就納她不下,只得墊著腳尖,借出一只肩膀給她,為她擦拭鼻涕眼淚。趙雪的眼前,此時出現了她初見糜貞的一幕,那一幕趙雪不會忘。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獨處空帳,說沒事,給鬼聽,鬼能相信嗎?不過趙雪當時是相信了。可是,如今這個局面又該怎么解釋?能說他們還是純潔的嗎?
她一把將糜貞輕柔的扶直了,替她揩拭著兩眼的淚,一面安慰她:“沒事的,陳……大哥哥他……他絕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當初他誤睡了文姬姐姐,也并沒有賴賬,答應要娶她的。”趙雪說這話的時候,不知為何心里一疼,但就是流不出淚。
“嗚嗚,文姬……姐姐?”
糜貞腦袋凌亂了,怎么又跑出一個女人來了?但同時,羞怯使她連連搖頭,這……她跟陳諾間發生的那些事情雪姐姐又是怎么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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