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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莊府小姐


自她成為莊府小姐后,眾人對她那叫一個熱情,且不說寶兒,那廚房的廚子不等她問就湊著臉兒捧著糕點道是新研制的菜色,請小姐嘗嘗。

        還有那燒柴火的灶夫,不停地在她耳邊詢問水燙否?涼否?需換否?

        每天還有幾個裁制衣裳的婆子登門魚貫而入魚貫而出,量身體裁給她房內堆滿五顏六色的衣服,把她裝扮地像個鸚鵡,下人只道,府上終于有個小姐了。

        老徐還不斷地來給她洗腦:“小姐,老夫本擔心老爺一輩子無兒無女,老無所依,如今您能來此,老夫是放心了,容老夫斗膽一言,老爺當年必不是有心,是有難說的苦處啊!”

        句句是老爺苦老爺累,大半輩子無人伴,在她來之前,府內女婢稀少,來之后便多了一眾丫鬟婆子,專程伺候她起居。

        在每日五個侍婢跟隨,出入變成一條長蛇的時候,她打發了那四個在后邊緊跟著的婢子,只余寶兒一個,寶兒興奮地恨不得捧起她臉蛋親。

        待身上大好了,本來堅持了幾天晨昏定省,莊圖南看她雙眼怔愣,早飯時如小雞啄米,也免了這無謂的手續,只道一同用午膳,兼下棋。

        這日殷離隨意點了件鵝黃的衣衫,幾個婢子就捧著衣衫上前為她寬衣束帶了,這種由著陌生人脫穿的感覺另她頭皮發麻,她們持著那發簪,左插右插,她太陽穴處繃得緊緊的,突突直跳。

        終于畢了,前去天祿居用膳,她出門,看著這風景雅致的莊府,不禁感嘆道,啊,有錢真好!

        殷離緩步入內,這處是莊圖南用膳之處,花梨圓桌案上擺放著各色菜碟。

        看著這精致的吃食,她自是心情大好,只是身邊還坐了一個擺臭臉的人。

        沈冽坐在莊圖南一旁,聽見她來了是頭也不抬,徑自吃食。

        莊圖南見了殷離,眉間帶了喜色,招呼道:“來,坐為父身旁。”

        殷離卻一時躊躇,不知如何作禮,只得欠了欠身入了座,莊圖南看著她笑道:“你我父女二人,不必拘禮,隨性即好。這套衣衫很適合你,不愧是我莊圖南之女,儀態大方。”

        殷離聽了,只是面上作著笑,他又問道:“近來睡得可安穩?丫鬟伺候地如何?”

        殷離老實答道:“很是安穩,寶兒侍奉得也周到。”

        就是太熱情了,恨不得替我親自如廁。

        莊圖南又道:“只是你住的廂房原是客房,布置簡潔,離我處又遠,還是換置到春醪居才好。”

        殷離只是答應,落筷間那莊圖南不停往她碗里布菜,不一會那碗里就堆疊起一座小山,“午后也不必回了,我今日正有興致,你我父女二人于此間敘敘閑談。”

        莊圖南又往沈冽碗中布菜,輕聲道:“你二人,一個是我愛徒,一個是我囡女,既來莊府,日夜相對,不如冰釋前嫌,和諧共處,阿離,冽兒已知過錯,爹爹亦施懲戒,他今日是要向你道歉。”

        莊圖南朝著沈冽使了一個眼色,快啊,快給我閨女道歉。

        沈冽便從自己的碗里夾了一塊肥肉,丟到殷離碗里,說道:“殷姑娘,上次是我不識廬山真面目,多有得罪,實在對不住,你可千萬,要擔待啊。”最后那幾個字,他是帶了咬牙切齒的模樣說出。

        殷離想到初來莊府的那個晚上,沈冽抬著她的下巴威脅道,要將她脖頸捏碎,現下卻是一副看人臉色的模樣,心情大好。

        只是不太能接受他那敷衍的態度,便從自己的碗里夾了一塊豬耳朵丟到他碗里:

        “哪里哪里,阿離如何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既沈公子如此卑膝道歉了,怎么敢不生受呢,公子可要嘗嘗這道菜,常言道以形補形,吃耳朵也補補公子的耳朵。”

        沈冽笑瞇瞇,夾起那豬耳,伸入口中,口口咬碎入肚,說道:“殷姑娘也要多注意自己的牙口,軟食倒不在話下,若是啃到了硬物可要硌下幾顆牙。”

        殷離笑道:“我就喜吃硬不吃軟,若實在不行,就依沈公子所言,一拳打碎,或一手捏碎,再落肚如何?畢竟,何等事物能經如此糟蹋,早碎成齏粉了。”

        沈冽笑了,說道:“若是硬骨頭,一拳還真搗不碎,得慢慢磨,終有一日會化作粉泥。”

        殷離道:“骨頭呢,越磨越碎,玉石呢,越磨越亮,更不必說刀,越、磨、越、利。”

        莊圖南看兩人相親相愛,實在高興,說道:“好,好,好啊,我如今可是兒女長伴,可享天年之福了!”

        莊圖南又對著殷離道:“再半個月正是國子監開設,執教的都是資歷豐富的博士,我正有讓你入學之意,這些時日你好好閱讀四書五經,還有那書畫射御之術,可不要丟了我的顏面。”

        殷離聽罷,內心倒是多了幾分欣喜,又聽那莊圖南說道:“冽兒,左右這些時日元清未舉兵,你與殷離往后一同上學堂,也好有個照應,她的課業,也多幫襯些。”

        她表面上波瀾不驚,其實內心已是翻江倒海,看著沈冽笑瞇瞇的那張臉,不禁暗叫不好,這可不是羊入虎口了?

        沈冽說道:“殷妹妹若有不懂之處,不必藏羞,只管來問我,我是很樂意,為你解答的。”

        她被那殷妹妹惡心了一把,只得硬著頭皮也惡心回去:“自然,自然,謝……謝過……冽哥哥。”

        那“冽哥哥”多少另沈冽的面色有些難看,唯有莊圖南心情大好,面上帶了癡笑,不住道:“甚好,甚好。”

        沈冽走后,莊圖南拉她話閑常,大到歷屆天師祖宗,府規制度,小到府上的黑貓叫咪咪,府里燒熱水的灶夫與府外撐渡船的孫女情投意合,直到夜色沉下,他才意猶未盡地放殷離回春醪居。

        “殷離跪稟:

        手書如晤。離家已有半月,此間去程,風霜凍路,多有耽擱,路遇豺狼沈某,狡黠至極,陷我坐獄,受皮肉之痛,幸憑玉佩,獲天師救護,然狡狼亦于此間,如冤魂不散。正月十五是為上元節,望母在彼處安好,女近來身體甚是結實,不必掛心,敬盼托夢。

        女謹稟。

        永嘉二十九年正月十五日”

        她咬了咬筆桿,方才寫完,小心地將那鎮尺移開,輕輕吹著紙上未干的墨漬。

        “路遇豺……這字兒寫的是什么?”她猛然轉過頭去,沈冽這廝正站在她身后,頭努過來像只鴨子,一副探究的神情,瞇著眼睛念她信上的字句。

        他見她猛地轉身,面上假作了單純的模樣,問道:“這是在寫什么呢?”

        因信上字跡未干,一時間不敢用手去遮,只得俯身用手撐著桌案,她試圖擋住他的視線,雙手撐住了桌沿,身子向后傾斜,說道:“你怎么不敲門,走路也沒聲響!”

        自己可是在信里寫了人家的壞話,可不能被他發現了。

        “你敞著門讓賊偷,反過來怪賊沒禮貌?”他收回那流連于信上的目光,說道:“不是說今日去集市么?我在外頭等了你半個時辰,怎么?才做上這莊府的大小姐就擺上派了?”

        她方才想起寶兒來報過,自己有意另他在門外等待,沒想到這一等竟把這事兒給忘了。

        原是她見著寶兒在做紙燈,一時好奇詢問她在做什么,寶兒道明日上元節,約了府上姊妹一同去放花燈。她心里癢癢,央著自己也要去,寶兒卻說小姐出府需經老爺批準。

        她向莊圖南批準,對方卻怕她被登徒子輕薄,另沈冽和她同去才放心。

        沈冽可比那登徒子更危險。

        她梗著脖子說道:“即便我開著門,你進女子房門,也從不叩門么?還是那作奸犯科的事兒干多了,習慣改不過來了?”

        沈冽冷笑,有意走近一點點欺近她,說道:“你倒是說對了,哪個采花賊,事前還要敲門的?”

        眼前的人越靠越近,她背抵著書案,身子便不得不仰著向下,她鼻尖驀然被一股子白腦香侵入,那香隨著他的動作,在空氣中下沉,逼壓著她。

        “你……你別過來啊!你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蒼白的威脅,眼前人將眼神轉向她,墨灰色的眼睛中是懶散的嘲弄,唇角勾出一抹曖昧的笑,他雙手撐在那書案兩側,有意用鼻尖蹭她的面頰。

        殷離一手撐住他胸膛,一手便想將那信件收攏。

        瞧見眼前這人眼疾手快向那信處一抓,她心內慌張,一腳便抬起踢向他下門。

        沈冽不妨她這樣一擊,松了手連連后退,行動處看不出大礙,但那緊皺的眉頭出賣了他。

        “你……光會使這些下流的招數么?”

        殷離將那信件立馬折好,塞入胸襟中,便笑道:“沈公子,我不嫌你放蕩,你反嫌我下流,怎么,方才不是自詡采花賊么?我這輕輕一磕碰,你便受不了了?”

        她眨眨眼睛,笑著便走了出去。

        沈冽松了眉頭,看著那抹黃衣身影閑庭信步的模樣,瞇了瞇眼睛。

        他面上又帶了笑,闊步踏出,輕聲道:“無妨,殷離,我就陪你玩玩。”

        西山三面臨姑息河水,背臨雁山,綿延至北,若要入西山,則需坐船走水路,若不渡河,便只有沿西山徒步叢林的法子,只是那一處危險橫生,夜間還有大蟲走獸出沒,不適宜走動。

        尋常百姓只坐船渡了河,到那氣派的圖南山莊和國子監大門一看,于西山賞玩半日再回,圖南山莊門口有侍衛阻攔,外人不得入內。

        常有美顏色的嬌娘到那國子監門口顧盼生姿,亦有王孫公子只那一眼便被勾去了魂,自此成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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