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弓藤擠瓶水波響
顏申約陸探微講話的這天,天氣也不好,晴朗得太透。風不燥,云不沉,鳥也脆得讓人難受。一出門,盆盆花就媚主地飄香過來,葉子摸上去,脈絡也是厭煩的暖。果然,錯的東西,無論開始還是結尾,都不會遵循幸福的常規。
顏申是故意穿紅色的。自小到大,別人一見她,就夸她清秀。她家沒敗落的時候,姑嬸們來了,每次都說,她特別適合娶回家做妻子,因為生得就讓人放心。
她看見陸探微給溫清硙畫的畫時,她最氣憤的地方,不是溫清硙長得美,而是她那股沒由來的媚氣。縱然閉著眼睛,穿得再素,卻怎么也蓋不住。
這久,顏申的覺總睡不踏實。睡到半夜總愛忽地醒一下,一醒過來,周圍黑乎乎的,就總不得要點燈。一點起燈,又要累得丫鬟們也忙起來陪侍。顏申不想麻煩別人,后幾夜,她自己醒來了,就不點燈了,只睜著眼睛,呆呆地盯著屋頂。
她不是沒想過,自己和陸探微會有類似的這天。但她確實沒想好,如果告別,兩個人要說什么話才好呢。說得苦情,其實遠不至于。說得歡喜,好像又沒心肝。她一夜夜地睜著眼睛想,又都推翻。
有時候,她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還要顧忌這許多,明明,不該是她錯了。
“愛情,一來,一去,驟活,驟熄。虛幻將其,如巫山云雨,入大荒經淵幾。看,看不分俊;思,思亂頭巡。情為何爾雨?”金謝的詩,真是應景。
陸探微見到顏申時,她穿著一襲火的裙子,滿階散焰地孩子坐,全身凈是別扭。
陸探微輕笑著走過去,和她說:“顏申,地上不涼嗎?”
顏申看著他的臉,只覺得他殘忍。可她也裂開嘴笑著回:“不啊,天氣太熱了。”
陸探微也坐到臺階上,但和她隔開一點。
他說:“你用早飯了嗎?”
顏申“嗯”了一聲,回:“你呢。”
陸探微說:“吃過了。”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庭中只有風在說話。
顏申突然爆發出一種對陸探微的強烈恨意,這種情緒來得莫名又迅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恨的是什么,卻突然恨得緊,連著恨他現在這該死的沉默。
她說話:“陸探微,我們快一點好了。”
陸探微扭頭盯著她,微笑而不說話。
顏申看見他的笑臉,又突然喪敗下來。他的平靜,把她擊垮了。她準備好的情緒被一把抓住,塞進布袋里,扔了個遠又干凈。
她死水一般地平靜下來,沒有笑,說:“你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陸探微說:“你想開的鋪子,錢夠不夠?”
顏申笑了,過一會兒,她說:“不夠,多多益善。”
陸探微從懷里掏出一塊玉,遞給她。
顏申挑挑眉,接過來裝下。
她說:“我很喜歡出海,可到現在,還從沒坐過海船。上次我們來京城走水路,是我第一次坐船,感覺很好。”
陸探微說:“你吐了很久,怕是不太適應。”
她講:“人若是有心想要什么東西,不適應,也是能適應的。”
陸探微沒說話。
她又說:“以后想見我,來海上找我。我還沒買好船,不過,等我買好了,你來了,該是能找得到。”
陸探微說:“好。”
顏申問:“你的露水,為什么送了項葉。”
陸探微沉默,并沒答話。
顏申看他反應,主動拍拍他肩,說:“不回答,就給銀子。”
陸探微解下錢袋,遞給她。
顏申又問:“你現在知道,什么是愛情了嗎?”
陸探微說:“也許清楚。”
顏申說:“回答得太模糊,把腰上的佩玉拿來。”
陸探微取下,遞給她。
顏申又問:“我穿紅色美嗎?”
陸探微認真地看她,之后說:“很好看。”
顏申知道,他在騙人。
她說:“那你會為我作畫嗎?”
陸探微說:“不會。”
顏申問:“我不是人嗎?”
陸探微說:“我也不是。”
顏申又說:“其實我不恨你。相反,我很感謝你。”
陸探微笑得勉強。
顏申說:“以后作畫,多點幾盞燈。眼睛若是壞了,再天才,也沒幾年好光景。”
陸探微說好。
陸探微又說:“顏申,記得,膽子繼續大下去。我在京城,若有人欺你,傳信給我。”
顏申站起來,背對著他,說:“陸探微,別跟來了。我要騎馬去了。”
陸探微依然坐著,說:“那場景,一定很好看。”
顏申笑著走了,地上一滴水也沒有,她的袖子一次也沒抬起來過。
夜間,她住的客棧房間門突然被敲響。她迷糊地睜眼,想起了什么,立馬沖過去把門打開。
她看見,是小翠。
她眼里的火熄下來,帶著驚奇問:“你怎么在這兒?”
小翠趕得發髻衣裳都亂,妝也被汗抹得黑,但她笑起來的牙很白。她張口就是一句:“江湖風雨再飄搖,也就三五年。”
顏申驚得,莫名掉下淚來。
陸探微在顏申出門后,看她順著直的宮道,一直走到沒影。她走后很久,他都沒起來。
像他這樣的人,腦子里是有只無形的筆的,只是不知,如今這光景,會被他上怎樣的色。
顏申愣站著掉了會兒眼淚,才把小翠帶進屋。
沒等她說話,小翠就先問:“顏姑娘,你最后為什么選了聽貴妃的話?”
顏申又是一愣,她們本不該是能說體己話的關系,但此時此景,卻成了最合適的倒吐瓶。
顏申說:“因為,我愛他。至少,今天還愛。”
小翠說:“那以后,能不愛了嗎?”
顏申說:“你知道今天,我和他說了些什么嗎。”
小翠搖搖頭,顏申給她倒水喝。
等她順過氣來,顏申側著目回憶道:“我和他說了,我愛他。”
她的眼淚又含上,聲音慢下來:“可是他說,他不愛我。”
小翠握住她的手,顏申笑著落淚,繼續講:“我很久以前就喜歡他。從見他第一眼,就想留在他身邊。人人都說他非凡人,我也這么想,凡人的手,哪有如他一般的呢。我不想怪他,雖然我恨他。但我不愿意,他也恨我。我至今都希望,在他眼里,我是單純也討人喜愛的,是明事理也清秀可人的,是……”她哽咽了。
小翠也含著淚,把帕子遞給她。
她抹抹淚,又繼續說:“剛剛你敲門,我甚至還在想,是不是他后悔了。我真傻吧。”
小翠搖搖頭。
顏申又說:“陸探微好像一只鳥,路邊看見了受傷的貓,就把它銜回樹窩。貓住不慣樹,于是天天都待在窩里,可縱然如此,也是留不住鳥的,因為鳥還有天空。”
小翠不太懂,卻聽得很認真。
顏申繼續說:“我可是只心機貓,我不愿意鳥飛得自由自在,縱然它要飛,我也要它的一片羽毛染上我的顏色。我壞嗎,小翠?”
小翠肯定地搖頭,說:“顏小姐,你是太單純了。”
顏申又問:“你為什么來?”
小翠說:“服侍你的日子,是我過過最喜歡的日子。我知道你想出海,如果你不嫌棄,就帶上我吧。我知道怎么換算錢幣,學東西也快,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顏申問:“你喜歡我什么?”
小翠擦擦她的淚,說:“最喜歡你,像個別扭的孩子。”
天上的小兔子哭得帕子丟了一地,流月這廂又不停地為它變出來,給它擦眼睛。
小兔子眼睛比往常更紅,它問司命:“你為何寫這本子,把顏姐姐寫得這般慘,那陸探微又憑何能繼續逍遙快活?”
司命眼睛也紅。她蹲下來,平視著兔子,說:“愛情里面,不講公平的。”
兔子說:“你騙人。你為何一直為那陸探微說話,他們說他不是凡人,我倒想看看,他是哪路神仙變下去的,做事這般不要臉。”
流月輕輕拍兔子的頭,以示警戒,卻被兔子反咬一口,手上都留下齒印。
流月嘆氣,司命又說:“兔子,你知道什么是好和壞嗎?”
兔子“哼”一生,扭過頭去。
司命說:“顏申現在很繽紛,比初見她的時候,繽紛很多,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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