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棾再怎么追憶，也沒動真心思，要和巖頂如何。巖頂和她沒可能，這點她一早就知道。雖然每次遇著，她都得躲起來哀愁一會兒，靜思一會兒，偶爾還得醉一場，但這些，都是她早習慣了的。

因著前兩天的情緒，她冷落了羅迢。看他不經自己每日的逗笑，又復了好些從前的陰郁，不禁有些自責。等回過神來了，又想起他從前的經歷，心里也多些憐惜。

真說起來，這次她遇著巖頂，還真比前幾次淡然得多。雖然也避不了想，躲不開少睡幾個時辰，但都不需要醉死，就能好好休息。

有時候她一個人坐著，想一會兒巖頂，還會又想到羅迢。好幾次，她莫名萌生出同一個想法：“要不，好好和羅迢處下去，嫁給他算了。”

她搞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想，但她也清楚，在這件事上，沒人能幫得了她。因為她根本不可能去告訴項葉，其實自己一直愛著她的哥哥，她也不想讓項葉知道。雖然她想項葉是會理解的，理解她的痛苦和墮落。

很多時候，盡管她標榜的是男女婚嫁，就該自由，該多談多經歷，才能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才能遇到真正合適的。但正如果子熟了就要落地一般，短暫的尋歡多了，人心里頭最開始揣的東西就雜了。中間多少人，她圖的不過是打發時間，找點趣子，以塞寂寞，攆走迷茫和空閑。而且，悲哀的是，慢慢地，她不再相信了，不再相信愛情有如戲本里那般美好。她越來越明白，這東西不過是兩個人憑著需求，自己要來的貼合。

她這樣的想法，別人聽見了，要說無恥和墮落，也是該受的。但硬往下深究起來，董棾從小時候的一張白紙，長到現在的黑白紛呈、錯落有致，其中又經歷了多少次失望、期待，再失望，最后絕望呢。

她這樣的人，是最難搞定的。因為他們總自以為經歷得夠多，了解人夠深，所以不再愿意輕易相信。動物受夠傷害之后的本能，就是掐滅一切能再帶來傷害的隱患。像一條經數次拉拽、已經松耷的軟布，如果不回爐重造。它們是注定沒法回爐重造的……

今日董棾主動約了羅迢出來，有個朋友約她一起去圍獵，董棾就順便給羅迢遞了貼。

羅迢接到帖子時，樂得像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一反往常地躲在屋內自言自語。仆人們從門口走過，扒在門縫里聽聲，聽完了都偷偷地捂著嘴笑，又悄摸離去。

羅迢一度以為，董棾要和他分別了。在沒有見面的日子里，他派人仔細調查了董棾以前的事，了解到了好多令人傷心的東西：瀾滄派的大師兄，青門閣的少公子，出征回來的武將，筆下風騷的書生，游商、鐵匠、攤販、畫家，教書先生、御馬使者，最夸張的還有流寇。除了朝中文官，一應職業，她幾乎樣樣都有所“涉獵”。羅迢看著那些鋪滿書桌上的材料，一度沒控制住脾氣，數次想把油燈丟下去，一把火燒它個沒完沒了。

羅迢恨她，但他又愛她。他恨她過往太過風流，盡管如今世上的男女漸漸已差別不大，但這難道代表，風流無情就要成正道？她是他第一次愛上的人啊，他多么害怕自己會和曾經處理過的那些癡男一樣，受盡折磨之后癲狂。由著男人的嫉妒心發展下去，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做得出來。

使他沒有撤退的，一是因為歡喜，第一次來得那么猛烈、又那么能調動全身的活力，另一個是，據他了解到的，董棾自遇見他之后，就再沒和別的人來往過。他心里的幾個小罐子，因為這一點，狂往外滲蜜。這是否代表，她因為自己，想要安定，想要嫁人了呢。畢竟，她拒絕瀾滄派那粗人的時候，可是大庭廣眾、毫不留情。

收到董棾的來信后，他更堅定了自己心中的看法。他當判官多年，見過了太多次，剛開始賣乖賣慘、騙盡同情，最后真相大白、顯露本性的案子。他一直以來的規矩，就是絕不因旁人之言、隨便之事判人。人的復雜，分階段，也超想象。

于是他精心打扮，提前沐浴熏香，準備在董棾的朋友面前留個好印象。

  到了狩獵這天，二人順理成章地纏綿，惹得大家都拿他們嬉笑打趣。董棾更是少見的，露出了幾分初經戀事的嬌羞來。

又過了幾天，羅迢越變越體貼，董棾越來越放肆。她開始漸漸地撤下在外戴久的面孔，露出了小女兒般真實的面貌。她又一次學會想念，又一次睡不著，孤孤地起來呆望天上遠月。她坐在自己家中的庭院臺階上，難能地又想起了小時候，從天上忽然降下來的那個大叔。

“他去哪了？他說的愛，我找了那么多年，找到了嗎。我現在很安心，但又開始擔心起來。我不太喜歡這樣的……”

日子緩緩又急急地切到了她們被貴妃叫入宮的那天。

從宮里出來之后，她坐在轎子上，想了很多。

她和陸探微關系好，貴妃那邊沒死卡，出宮之前，項葉派人給她遞了話，說陸探微為了娶到溫清硙，如今自己做了傻事，生死未卜。

她很震驚，也擔心。除了這些之外，有個想法如筍冒地破泥，一頭扎進了她腦子里。

他居然能為了一個人放棄生命？這就是當年那大叔所說的愛情嗎，教人生死相許，不論因果結局。那自己呢，現在有了想嫁羅迢的想法，可他們是愛嗎。

她急切地想見羅迢一面，想知道他想不想娶她，他是真的愛她嗎，還是和從前她遇到的那些人一樣，只是“自以為”喜歡她。

馬車快到家門口了，她喚人臨時轉地方，掉頭沒兩步，就撞上了自己父親的馬車。

父親問她去哪兒，她直接交代了。出人意料的，平常因為習慣、認知，失望和無奈，并不插手她任何事情的父親，難得說了一句：“他不適合你。”

董棾裝作不在意的模樣，說：“也許吧，管他呢。”

撂下簾子，她渴望見到羅迢的心情更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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