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鐵拍冬花花自僵
還是羅家門前,還是紅門灰瓦。羅府上高掛的紅燈籠,還是董棾上回進貨,帶回來給他的。
羅迢穿的衣服,是灰色的,上面繡的細葉紋,雖不是董棾親手做的,但她吩咐了自家鋪子里最好的繡娘用最好的料子。
董棾的小挎包,是她拉著羅迢去逛街的時候,硬扯著羅迢給買的。上面畫著群女開宴,遍地琵琶,一片歡樂祥和。她腦袋上的發(fā)簪,是羅迢有次外放回來,特送給她的,她很是喜歡。她并不知道,其實那不是羅迢買的,而是地方官獻的。他當時看著精美,想送給她,就收下了。后來追悔莫及,因為這么一點禮物,敗了他從不收禮的兩袖清風。
董棾以為,在認真談話的今日,她戴上這東西,羅迢會觸景生情,憶起往日美好。殊不知,卻讓羅迢恨意加深,更固強了他之前的想法。
董棾覺得他很是奇怪,她來找他,他卻不叫人把她迎進府去,倒是叫她在外頭等。要不是董棾了解他府內一應大小事,直要疑心怕是藏了人。
董棾其實特累,和羅迢在一起的時候,她變得和從前好不一樣,善妒、小氣,不安全,輕信、沒想法,愛纏人。羅迢自救她回來,聽她解釋過小師妹的事情后,那幾天對她就總是冷得很。下次她再去進貨,羅迢都會派人陪著,說是有個人好照應,可董棾心里跟地上的水洼照模樣一般清楚,他這是明明白白地不信任她。
他每天的生活規(guī)矩,規(guī)矩又無趣。她一日陪著他看書看案卷,待在旁邊,幾乎什么也不能做,就只能端茶送水。有時候水燙了,他雖不用言語兇她,卻總是冷冰冰地瞥一眼,又嘆氣,像是她的罪行又加一等。每當那時候,她都特委屈,但一旦她問了,羅迢說的,又都是“無事,別多心,你出去吃點東西……”
她很累,盡管能感覺到他的包容,但她無法忘記自己以前盼望的那種愛情,是兩個人一起能做好多事情。就像他們剛開始時,一起下棋、游水,逛街,看戲。有說不完的話,安靜也很討喜。
可她講不出分開,因為她自以為了解羅迢。他從小受的苦已經這么多,他為人踏實、肯吃苦,不愛玩、正直,責任心強,這已經是繼巖頂之后,她遇見最好的人了。更何況,她害怕,害怕再出一個大師兄。自出了小師妹那趟子事后,她一直睡不好。半夜了,老是醒過來,想起好多以前那傻大個的做派,想起他總是很聽話,想起他總和她夸贊,他們門派風景好、巨能養(yǎng)人。在林散的回憶拼湊里,她甚至記起來了第一回他們一起吃的是餛飩,當時他一連吃了四碗。這些東西,有時候讓她笑,笑過了又很難受,然后是涼涼的寬慰,起碼分開了,原來錯過了。
正因如此,她不想也這樣對待羅迢。羅迢她是喜歡的,喜歡他的弱小、可憐和另一面的冷酷。雖然她很累,可無法否認,在她過往的生活分崩離析之時,在她被舊債死纏無法逃脫之日,他是一根她想要抓住的稻草。不管這稻草再枯黃,對她來說,她想要的,是和過去的告別,一次新的開始。一份能認真付出,好好守護的感情。這些,羅迢都能給她。
她的逃避,使她忽視了很多東西。如果人的眼睛始終,只盯著自己床前的布簾不放,有一天她定會被嚇到,原來外面的世界已艷麗無比。
只因循規(guī)蹈矩地去給一個人看似的愛,是無法點燃長久暖火的。不留心人的好壞美丑,就必要為輕率付出冰冷的代價。
董棾的今日,便是明顯的教案。
她約羅迢這回出來,是想主動地解決問題,跟羅迢好好交流,看看怎么調整相處模式。
她在袖子里揣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想拿給他看,說一起去合個日子。她想讓他安心,想告訴他,她是發(fā)了狠想嫁人的。她會努力學著對他好,成為他想要的樣子。
直到她一開口,就被打斷。一早織好的網,一只手,輕輕一下,就扯破了。
“羅迢,我今日找你,就是想和你好好講講,我真的不喜歡管家一直跟著我去采貨,你知道他年紀大了,他……”
羅迢講:“我知道了,我們分開吧。”
董棾愣了,一下掉了眼淚,說:“你講什么?”
羅迢看見她哭,扭過身子,繼續(xù)講:“董棾,我們不合適。”
董棾追上去扯他袖子,說:“我們哪里不合適?是,我們喜歡的東西是不一樣,很多時候是沒話講,可我們可以多花時間相處,慢慢培養(yǎng)啊。難道誰是能一來就天生合拍的嗎?”
羅迢任她扯著,也沒回頭,說:“可我現(xiàn)在沒有時間。我每天要判的案子很多,有很多人日日如受火熬地在等我傳喚。我真的沒空陪你去劃船聽曲,賞月玩棋。”
董棾松開拽他的手,說:“你講話真沒良心,你自己好好回想,我可曾真的有什么時候擾過你辦案?你讀卷,我給你熱茶,你去衙門一整天,我坐在你家府里等你等到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你怎能如此說!”
羅迢回身看著她,講:“是,我很感謝你,我也確實喜歡你,可我一點兒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董棾圓著眼,小臉皺在一起:“為什么?”
羅迢大吼:“因為自認識你,我就越來越偏離自己設好的官道,我越來越討厭自己。我謀職無法上升,因為眾人皆以為我娶你之后要重新調任。從前提攜我的老判官,如今見到我是避之如虎,他怕是以為,我已被富貴榮華迷了心竅,改頭換面地想要攀貴家門楣。”
董棾說:“可你我心里清楚,并非如此,不是嗎?”
羅迢輕蔑,說:“你我清楚,又如何?我司的職位,靠的是公信,是要眾人信,我活著,才有意義。”
董棾唇色很白,但她醒了,她笑著說:“我明白了,勇敢一點,花多一點時間,去證明,去展現(xiàn),這是愛我的代價。可與愛我相比,你更想要容易。”
羅迢說:“并非如此,我只是不想愛你。”
董棾把他送的簪子取下來,捏在手里,羅迢看見她淚痕滿布,動作卻快。
他又講:“董棾,任誰愛上你,都是禍患多于快樂的。我也愛你,可我更愛蒼生,更愛正道。如果因為你,就要讓我不斷地打破原則,超出規(guī)界,就要影響到我判案的心境,那我絕不選擇愛你。”
董棾把簪子輕丟到地上,“啪”一下,這貴的,就碎了。
她說:“我以為,我們很年輕。動心以后,情感一時無法控制,也是自然。我為此還難免欣喜。現(xiàn)在看來,差別蠻大的。這些東西對你,怕都是負擔。”
羅迢又說:“我們想要和追求的東西,并不一樣。”
董棾說:“我明白了。”
她轉身要走,又被羅迢叫住:“董棾,你會恨我嗎?”
董棾回頭笑笑,說:“我不會。因為你雖然傻,但我知道,你如今成這模樣,不能全怪到你的頭上。一直向上吧,羅迢。但記得好好反省,下次別再這樣,對其他的姑娘了。”
最平穩(wěn)的人,往往是最現(xiàn)實掛的,因著死一般的順從和持戒,正守著界規(guī),所以不會翻轉,也從沒掉落過。是他想要的,不再是與人為伴的幸福了嗎?還是什么逼著人選擇,不得不用外在的東西來固守自己的自尊。
無法否認的是,看似堅韌的東西,從背面看,常是冷的。一挨上去,再溫暖的,也得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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