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算編一個謊話騙東發(fā)：“東發(fā)，我忘了告訴你，昨天我和弟弟去你家等你，你沒在，我們就先和你爹娘說過話了。當時想著，我們兩家離得遠，你出來吃酒，晚上回去不方便，我們就和你爹娘商量好了，說讓你在這兒住一晚。你爹娘答應了，所以你晚回去也沒事的。今天就在我家住下，明早舒舒服服地起來了，拜見過我爹娘，我就陪你回家。”

大哥如今沒想好明天陪她回去之后，又要編個什么謊話再把她長長久久地帶到府里來。但起碼，現(xiàn)在他不想看見東發(fā)難過，只想要她開開心心地笑。

東發(fā)正糾結(jié)，大哥又連忙安慰：“我家里有很多好看的字畫。母親屋里還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歡的衣服料子、首飾。我剛剛說的小竹林你還沒去過，后院里也種了好多的花，還有個秋千，弟弟最愛晚上霸著蕩。今天你來了，我肯定叫他讓出來給你坐。東發(fā)，你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多玩一會兒再回去吧，一晚上沒事的，我家的仆人會把你照料得很好。”

東發(fā)眨眨眼，點了點頭。

大哥把她帶到席上。

今天算是富紳回鄉(xiāng)之后和鄉(xiāng)親們頭一次打交道，富紳沒有宴請很多人，只先給了幾個重要人物發(fā)帖、請他們來吃酒。

因這情況，在座的年紀基本都大，多是叔祖輩的人物。

他們看著大哥領(lǐng)著東發(fā)出來，直以為東發(fā)怕是富紳哪個親戚的女兒，生得又柔又美。尤其一雙眼睛，直能把人魂勾了去。

大哥把東發(fā)安排坐下，也并未多介紹，就去和眾人應酬。

席上沒有太多女眷，幾個大年紀的婦女三三兩兩地圍一塊兒聊天，也不主動搭理東發(fā)。

過了一會兒，有一個大嬸朝她坐這邊走過來，明顯想來和她打招呼。

她不認識東發(fā)，東發(fā)卻認識她。

那大嬸是村長的妻子，經(jīng)常帶著一群女人來她家賴著不走。娘每次都好心伺候著，卻次次都要遭她們冷嘲熱諷，一頓數(shù)落。

小東發(fā)那會兒總被婆婆抱著躲在里屋，婆婆總是聽不下去，邊抱著她，邊抹眼淚。想出去，可哪怕出去了，也只是被連帶著都罵一通。

她沒那么明白為什么，娘和婆婆做了什么錯事，要經(jīng)受這些。但每到那會兒，她躲在里屋，心里總是很酸。

東發(fā)不想搭理那個女人。她朝東發(fā)走過來，東發(fā)轉(zhuǎn)身就往反方向走。

恰好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弟弟。

弟弟說：“你慌慌慌張張地跑個什么，難道有鬼在追？”

東發(fā)拽他的袖子，回：“這次真的有了！我不想理她，你帶我出去，好不好？”

弟弟往她身后瞟了一眼，也沒多問，只無比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他把她帶到了后花園的秋千邊。

秋千下面是一小片的花園，弟弟給她介紹，說花園里種的是月季。現(xiàn)下赤橘色的花開得正順，苞苞吐情。

東發(fā)自小和麥田作伴，原以為金黃色已經(jīng)是世上最美的顏色了，現(xiàn)下見到清白下的吐光月季，又覺得這種美是那么新奇和唾手可得。

弟弟讓她坐上去，自己推她玩。小東發(fā)看著花田，眼里不自覺流露出渴望。

弟弟看見她的表情，只身去給她撇了一朵回來。

弟弟把花遞給東發(fā)，東發(fā)卻不接。她責備地開口，語氣里攜帶哀痛：“你為什么要把它摘下來？”

弟弟感到莫名其妙，回：“你一直盯著看，難道不想要？”

東發(fā)已有些生氣：“再喜歡，看看就好了，何必非得摘下來。和那些野花一樣，你今日采了，不到明兒個清早，它們就要萎了。”

弟弟聳聳肩，見她不要，轉(zhuǎn)手就要把采下來的花扔回花田。東發(fā)又急切地叫住他：“你又要做什么？”

弟弟說：“你不要，我扔了便是。”

東發(fā)說：“拿給我。”

她拿到花，小心地摸了花的綠葉，又湊上去聞花的香味，然后笑得一派天真。

弟弟看她，此刻也終于脫掉頑童的氣派，笑得溫柔。他在心底暗罵東發(fā)，明明喜歡得不行，表面上偏要裝得厭惡。小蘿卜頭！

他主動上去，想給東發(fā)推秋千。

東發(fā)有些怕他，直推辭躲開，卻被他按住雙肩，定在秋千椅上。

蕩起來的時候，一切都在空氣里歡快地流動，都歸給跳動的安靜統(tǒng)轄，她什么都忘了。回不了家的恐慌，對弟弟的厭惡和害怕，喜歡身上的脂粉香而掛念不能長期擁有，想吃席上的那些玉盤，又感到很困，現(xiàn)在就想睡覺……蕩起來的時候，仿佛就是天空中展翼的鳥，雖遵循著固有的擺動軌跡，卻依然那么自由，無憂無慮。只想一直蕩，一直蕩下去……

弟弟推她忽然推得用力，秋千一下蕩出好高好遠去，東發(fā)被嚇到了，尖叫出聲。

弟弟笑得開懷，推她更壞，東發(fā)回頭罵他：“壞蘿卜頭！”

弟弟回：“臭蘿卜丁！”

他推她的力氣越來越大。東發(fā)尖著嗓子叫，邊叫邊罵他。

等飛在空中久了，心眼一上一下地習慣了，東發(fā)又開始大笑，笑聲如田間報早的麻雀。麻雀怕人，人一來，跳著就要飛到樹上，不敢多吱一聲。人一走，便伙同著家人們開喉放聲，打脆天上一早的白茫茫，直飄進過路人的耳朵。

她還是很討厭弟弟，可現(xiàn)在把討厭忘了，因為一切是那么快樂，那種輕飄飄的、脫離了大地的感覺不管不顧地沖進她心里。她講不清楚，表達不好，朦朦朧朧的只想繼續(xù)。

又玩了一會兒，弟弟忽地把秋千拉停了。

他走到東發(fā)面前，弓下半身腰來，沖她很兇地講：“以后想蕩秋千，就離我哥遠點。”

東發(fā)雙手緊捏秋千繩，嚇得往后縮。但緊閉嘴巴，像在表達不認同。

弟弟又朝她臉逼近，看她嚇得閉了眼睛，裂開嘴角笑得無聲，又捏起拳頭來敲了下她的腦門，東發(fā)被敲得微微一晃。

她心里更討厭他了。

回到席上，東發(fā)乖乖坐著吃東西。才一小會兒，就有個姐姐跑到她身邊來，說是大哥吩咐她，來帶東發(fā)去和大家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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