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山長水遠樂中仙
最后,她左思右想,覺得不若去考科舉,進朝當官。可還沒等她穩(wěn)下心來念書,國內(nèi)第一女師,恰巧在附近辦了個專給女子準備的講說會。她早聽過這女師的名號,對她施行的某些條令確實佩服,特別是關于貪污的整治,實在有效。多少貪官,夜里來她們那兒吃酒的時候,醉了都往死里罵她的名字,多少人最后被逼得根本不敢現(xiàn)身煙柳之地。對待這樣有頭腦也有手段的女人,她是想交流和認識的。
在她裝扮了一番之后,托人弄了個進場鐵券,就坐著馬車去了。今日的杳杏很美,身上也香。下馬車走進府時,簾子一拉開,多少瞟見的人就都呆站著、沒話講了。她的香是自己調(diào)的,眉眼妝容也是自己化的。她喜歡對著鏡子瞎描自己的臉,可無論怎么亂描,都是美的。因為只要她回頭看你一眼,你們眼睛對上了,你就會不自覺地安靜,短暫性失語,好像一動嘴、一講話,夢就碎了。
她的香粉是鳳蘭花、紫刺兒草、絲海棠,白玉堂等伙著別的小香料,一起磨的。別人用鳳蘭花做主味調(diào)香,都要把外皮剝掉,頂尖的硬紅刺拔掉,可她偏不。她喜歡那紅刺的苦澀味,磨得細,也加得重。
女人的攀比心是不會停擺的鐵晃球。除非是一早就知道要輸?shù)靡粩⊥康兀蛘吒静辉诤踹@些比拼,否則,當陌生初始,繩就被扯著往外甩了。杳杏打扮的,比見情人時還美、還招人。
等她進去,沒坐一會兒,女師就來了。等她看清楚了女師的模樣,忽地心上落一大塊石頭震住了抖動,因覺著自己之前那股沒由來的小氣實在不必。女師穿得樸素,長袍一披鞋平底,發(fā)挽兩髻妝淡施,毫無力戰(zhàn)群雄的意思。生的倒是比一般人模樣精致,但和自己,確實沒個比頭。
漂亮的人總易被人一眼逮住。女師剛進來的時候,杳杏還低著頭。她看見個側(cè)臉,實在驚喜,這大美人是誰。本想過去調(diào)戲一番,可等杳杏真把臉抬起來了看前面,女師看清楚了長相,這調(diào)戲的腳步就此打住:“原來是她。”
女師暗退回去,重新打理心緒。說來還要感謝杳杏,她之所以能有今天,走到這步,全感謝杳杏這一幅人見人迷的天姿之貌,讓她在幼年懵懂無知的那般小年紀,就看清了男人的真面目。
女師心想:“既你領我幼年看過一程,這人間棋局的真實擺法。今日,我便好好還你一盤,剝皮之后的棋子模樣。”
杳杏聽女師講話時,很奇異的,很有精神。和平日里聽那些大家、德高望重的祖師授課不同,女師的風味很濃,她講話的音腔不是京腔。杳杏雖聽不出是哪兒的口音,但覺得還蠻舒服,不會厭煩。
等她聽完,就不想再考科舉了。因為女師用了一系列的例子、事跡,和她們講清楚了,女子為什么要考科舉,以及考科舉之后該做什么。
可是,杳杏完全沒有那種“想救他人出不幸”的宏偉愿望,她對“挽天下之傾頹”更不感興趣,對“爭女子之力勢”沒有概念。就算后來被說得有了,也并不覺得這有很大的意思,值得去奔波勞累。
在她看來,天下人是不用救的,那些所謂要救天下人的學說,都是一群空腦袋瓜子想出來的笨辦法,不過是為了耗盡他們自己的時間和無處安放的熱情罷了。就她自己的觀察來看,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什么年代,不管世事如何變遷,天災地害損壞多少又降福幾盈,人的心思其實從沒改變過,都是逐利滿欲,都在偽飾混命。他們永遠能很快地找到適合自己的活法,只要利益緊逼。相反,當生活舒服、利益無關的時候,沒有幾個人能學女師一樣地滿腹追求,天天丟本舍家地為了別人在外奔波。因為人最關心的追求只有那么一點兒,人最關心的人物一直就是他們自己!
至于那些過得很窮苦、被壓得直不起腰來,被流言怪念逼死,被壞東西騙得一無所有的人們呢。在杳杏眼中,他們是可憐的,他們當然可憐。可憐就可憐在沒有長出一副好的相貌,或者,沒有生長在一個官宦之家、富貴之庭。她生來就知道,單靠個人的努力,是對抗不了千萬年積累的怪序的。這些毛病和苦難,全是因為沒能滿足人天生的“貪色欲”,和后天的“貪財欲”、“戀勢癖”而造成的。若要說有沒有例外,她倒覺得也是有的,譬如說今日講話的女師,看得出來,自小家境大概不差。實則她完全不知,女師幼年家道敗落。品貌也算人中龍鳳,但非要堅持做她提的那些事情,就確實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大概全因為她和普通人不一樣吧,所以不愿意順著早設好的路走。因為她和大部分人想要的東西從不一樣,可她看起來,又不太像那種捧一本書,就能傻笑著不吃不喝熬一晚上的呆姑娘。杳杏對她有些糊涂,不好解釋。
況且,她還沒有意識到,有種觀念深藏在她的心中,無形中做了她思想的主導。她覺得人不用救,一是因為不想,二是因為在她的深深深處,塞死了絕望。對這個世界、現(xiàn)在這種生存狀態(tài)的失望和無能為力,已將她的心志扭得變形了、丟到小壺里去拿冷水泡著,嗅不出味道來了。
“救了人又能怎樣呢?把他們救起來,難道他們就能不癡迷色欲錢權了?就算不癡迷了,謹慎自我,難道他們就能不再虛偽地裝腔作勢、為了更大化自己的利益,伙同著聯(lián)合排外了?他們的惡欲無法消滅,那是天生伴著真善一起出生的,那些東西需要被抑制,而又因抑制和教化在外,所以必生虛偽。”
在杳杏心中,莫名其妙地,最看重的東西,竟不是別的,而是“赤裸裸的真實”。她居然是那個最見不得虛偽存在、話術蒙面,最敢于直面悲慘酷烈的人。她像一根永遠燒著火的細線,極端地把走過的路都要燙出一條黑痕,不管線下鋪的是昂貴的織毯亦或稀少的絲巾,那都不重要,因為生命的本質(zhì)就在燃燒,這才是無可辯駁的真實。從剛出生那刻開始,就已經(jīng)點起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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