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歸位了，而她無疑變了。變得嶄新，但更歸于本我，她再沒犯過類似的錯。

可華西和流月的故事，并不會這么簡單地結束。

流月看華西，最初與看其他的仙并無分別。

她長了一張艷世惑主的容顏沒錯，可流月一不把自己當主，二從沒考慮過所謂愛情。

流月幾乎與天同齡而生，寒暑之間又應時而變。對于別仙來說難以忍受的孤獨，他根本就沒有體會。因為他拿萬物當做孩子，將萬事納入自己，又融自己于萬景之中。

他對美貌的態度和他的生活一樣，令仙匪夷所思。他難道不會欣賞美嗎？非也。他和所有生靈一樣，有愛美避丑的本性，這種本性無法自抑。

可他的美丑認定有異。在他看來，美代表生命：向上的，蓬勃的，脆弱但不會放棄、堅挺地頂破頭頂硬土的生命；美還代表自然：順時序的，靈動的，濕潤的，淡恬的流淌；美代表苦難：磨礪的，撕碎的，猙獰的，跌落的，最后歸于悲沉涼寂的封層；美代表愚昧：由無知引發的所有幻想和愉迷。在他看來，美是這些東西。

那么外表呢，那么體貌呢？流月對人始終懷著一種悲憫，對普通仙生命的短暫也揣一份慨嘆：“他們活得實在太短。等你活到足夠長，等你看的足夠多，等你無聊的時候將每一張動物的臉龐、每一棵植物的畫像，每一躉低下的云，每一處流動的水河，每一座捏起的尖山都看久、都描摹透。你會發現，世上沒有一個生靈不是怪物，沒有一張臉龐不怪得出奇，沒有所謂的正常，只存在它們自己。外貌看來看去，不過就是這么個東西，再丑也能美，再美也無趣。

而如果流月懷著這樣一種心境，他自己就該是個全然不顧外貌什么樣的人啊。他大概邋邋遢遢，根本不愛打扮，大概從不束發，不關注衣飾頭型，大概如此吧。流月大殿里的草，偶然聽見流月跟它們說話，聽過之后這么想。

可流月又不是了。流月會將自己收拾得很符禮儀，衣飾局根據時下的流行，為他送來衣物，他也會擇愛而搭。他愛把頭發洗得柔順，因為那讓他長久冰冷的身體感到舒適。他會隨天氣的冷熱而變換盤發，以適應做事。

毋庸置疑，收拾使他舒適，而應時的打扮，是他順著自然之時留下的腳印，踩上跟隨。但這些東西，是可得什么，就拿什么，不可得，便不要；既不因其而亂，也不以其而判。

可華西是什么樣的女仙呢。生得天姿羨軟，腰段盈盼，但離不開打扮。縱然穿什么都很好看，每天睜眼的第一件事卻是考慮，如何穿得更加好看、比其他人好看。她的珍飾是她的法寶，她的帶緞是她的嬌搖，她怎么丟得掉。

自華西打算追求流月開始，她就估摸著流月的心思，開始準備新的裝束。但流月和別人實在太不一樣了。流月沒和誰有過風月之聞，也沒有誰敢在背后拿他任意編排，無論華西想從什么方面探聽，最后都是一無所得。

華西對神的了解還停留在表面，只知道神的地位和能力有多強，對神的心性想法，了解接近空白。在這樣的情況下，華西不再敢像從前對待其他男仙一樣，對待流月。她開始想象，如果有天流月真愛上了她，以他的能力和身份，大概是絕容不得她再和從前一般，同時腳踏幾只船，出去胡亂造次的。

華西在心里問自己，這樣值不值，為了一棵萬年大樹，放棄陽光下的一大片草地。

很快，她就打消了自己的疑慮，借由幻想的手段，加成未來的幸福。

當她將幸福的模樣一一勾勒，全變成自己喜歡、滿意的款式之后，又開始安慰自己：“是啊，仙總要為愛情付出點什么的，我不可能把天地間所有的好處都給占完，最后都是要找伴侶成家的，不過早或晚。既如此，何不找個最好的呢，早安定下來，也早安心。”

在她的幻想中，流月首先是威猛高大的。和人間戲本里那些姑娘對未來夫婿的幻想幾乎毫無差別，她也喜歡英雄，喜歡那種能讓自己擁有崇拜感的人。流月的法力無邊，身形修長，這點上，顯而易見能滿足華西。雖然流月的宮殿簡陋，但定是因為想給眾仙樹立典范，才如此安設。但他是神啊，寶物怎么可能不多。等和他在一起了，世間該再沒有什么能威脅到她生命的事。說不定，說不定，做他的伴侶，還能有什么辦法，讓自己也長命不衰。

其次，流月該是溫柔小意的。他對待別人可以清冷、無情，像固定轉動的轱轆一樣踏踏而運，但對待自己時肯定不會這樣。他該體貼又多情，能安撫她的情緒，在她難過時，會帶她去仙湖邊釣魚，帶她御劍而飛；她過生辰，送她一片沒有際緣的云田，開心共享佳肴；他那么厲害，一定會彈琴吹笙。夜半風細，可以坐在她窗戶外，給她吹上一整晚；流月會給她買很多的衣裙首飾，希望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這樣他就會開心；流月一定很聰明，將來婚后生了小仙，不對，和他生的話應該是神，小神也會承襲傳統，異常聰慧。他定能把孩子教養得很好，不用她過多操心，而他們的孩子一定是最優秀漂亮的……

在華西的幻想中，已將世上一切美好和正向、符合她盼望的品質，都傾倒在流月身上了。還沒開始愛的時候，幻想都是單色的覆蓋，為被想人充一層金紗。真面顯出后，有愛的，可以因著愛，重披銀紗，銅紗，金紗……沒愛的，就責怪，雙眼已瞎，或將就繼續，或分道揚鑣。

在華西的幻想下，流月的言行已被誤解和放大了：“他為什么只讓我坐那把椅子呢。聽說司命被罰得很慘，如果這不是偏愛，那又該是什么呢。我和他本就是有命定的緣分在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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