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匪窩
“祖傳秘方,治療各種疑難雜癥。”巷子里,池淵晃著行醫鈴,有氣無力地吆喝著。
初一背著藥箱,二指寬的布帶似有千斤重,吊在肩上,壓得他彎了腰。他累壞了,也餓壞了,跟在池淵屁股后面,像條癱瘓了的尾巴,拖拖拉拉的,先前的傲嬌氣只剩下垂頭喪氣:“都這個點了,肯定沒生意了,過來的時候,我看見一間破廟,要不今晚去那里湊活一夜。”
半個時辰前,池淵去了縣衙,說能找到近日縣里失蹤的人口,誰知縣老爺聽都不聽他解釋就把他當成乞丐趕了出來。
一想到這,他氣就不打一處來,往路邊石頭上一坐,擼起袖子,恨不得馬上跑到縣衙“逼宮”:“這縣官怕是眼睛有問題,我渾身上下哪點像乞丐?”
初一又累又餓,懶得說話,坐在方木藥箱上,勉強動動眼珠,往師父他老人家袖口處兩塊狗啃式的補丁上瞧了一眼,心道,你不像,誰像?
“那縣官胡說,哪里有爹爹這么漂亮的乞丐。”還是丟丟捧他場,小孩兒從進城就鬧著肚子餓,這會兒倒是聽話許多。他個子矮,站著還不如池淵坐著高,努力伸直了胳膊,往池淵右臉摸去:“爹爹,還疼嗎,我幫你吹吹。”
池淵剛才在縣衙,被當成乞丐趕出來時受了點傷,臉頰上有一塊明顯的青色淤痕。
丟丟雖然年紀小,卻很懂事,平時會鬧鬧小脾氣,但這種時候,從來都乖乖的,不吵也不鬧。
他把丟丟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腿上。小家伙仰起頭,鼓著小嘴吹氣,清清涼涼的氣息掃在臉上,火辣辣的痛感頓時消減不少。
這時,一聲發問響起:“是你們?”
這聲音聽著耳熟。三人同時被聲音吸引過去,是傍晚在城門口遇見的挑扁擔的程大叔。他這會兒沒有挑扁擔,走過來,右手拎了一個荷葉包,鼓鼓的,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里面的烤鴨香味。
三人沒出息地把目光集中在人家的荷葉包,不,準確點說應該是烤鴨上。丟丟沒忍住,口水直接流了出來。池淵抬起袖子,在他下巴上胡亂擦一把,尷尬地笑:“小,小孩兒饞了。”說完,自己的肚子也非常合時宜的叫了兩聲。
程大叔老遠就聽見幾人的對話,沒想到會是“老熟人”,目光掃量過風塵仆仆的三人,覺得池淵拖家帶口地不容易,猶豫一下,終究于心不忍,主動邀請道:“這么晚了,三位要真沒地方去,就去我家將就一晚吧。”
以池淵的臉皮厚度,就算程大叔不說,他也早在心里盤算好待會兒要怎么哭慘叫窮求收留了。眼下既然主家先開了口,那他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直接跳過虛與委蛇、假意推讓這道常規流程,爽快應下。
程大叔的家離這里不遠,沿巷子走到盡頭,再穿過一條東西向的老街就到了。程大叔家門前是一條河,沿岸栽著柳樹,入夜后十分涼爽。此時,天色將將暗下來,街坊四鄰吃過晚飯,陸續從家里出來,三三兩兩聚在河邊納涼。
三人跟在程大叔身后來到某處小院。和大門四敞的鄰居不同,程大叔家上了鎖,看起來家中無人。然而,當程大叔拿出鑰匙進去時,三人都嚇了一跳。
“你們是誰?”一句顫巍巍女聲飄過來,聲音不大,但在暗夜里顯得有些突兀,給人一種孤魂野鬼的錯覺。
池淵牽著丟丟,感覺手心里的小手抖了一下,緊接著小小的身子往他腿上貼過來。
他往聲音源頭看去,發現門后躲了個姑娘,看膚質和池淵差不多年紀,只是身形消瘦得像枯槁老人,眼神瑟縮,警惕地看著他們。
這是被反鎖在家里了?
程大叔上前,抱了抱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小孩似的說:“葉兒別怕,他們只是普通的過路人,爹看他們沒地方去,讓他們來咱們家湊活一晚。快看,爹給你買了什么,你最愛吃的烤鴨。”
程大叔說完,和姑娘一起進了屋,安頓她吃了飯才重新出來:“不好意思,方才那是我女兒程葉兒,有些怕人,別見怪。”
關于程葉兒的事,池淵聽先前遇見的菜農大叔提過一嘴,好像是被人拐走又逃了回來,雖然值得高興,但到底不算什么好事,主人不說,便也不提,只老老實實當一個普通過路人,吃完晚飯就睡了。
半夜,一陣細微的撲朔聲響起,一只蝴蝶從支開的窗戶飛進來,通體幽藍,散發著熒光,撲閃著翅膀,在四仰八叉睡著的三人上空轉著圈。
池淵被吵醒,坐起身,打個哈欠,醒醒神兒,抬起手背,讓蝴蝶落在凸起的骨節上,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眼中露出一抹驚訝,隨即側轉視線,看眼初一和丟丟,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抱起衣服,拎著鞋走到院子里。
大門上了削,他登上鞋子,瞅準一個墻頭,正準備跳出去,一個冷傲的少年音從背后響起:“我跟你一起去。”
池淵預備起跳的身形一滯,差點閃了腰。他背對來人,扶額搖頭:“你這黏人的毛病真得改改。”
初一站在院子里一顆棗樹下,整個人藏在樹干的陰影下,既不答話,也不說話。
報官不成,此番前去救人只有池淵一個人,以他的身手,對付幾個普通土匪倒是不在話下,但目前畢竟還不知對方底細深淺,初一又不會武功,萬一遇到更厲害的高手,他不敢保證護得住他。但他也知道以初一的性子,若強行把他留下,就只能將人打暈了,但那樣的話,估計未來的日子里得被初一的白眼剜死,于是,只得無奈道:“我可以帶你去,但如果有危險,我讓你跑,你必須馬上跑。”
初一往前邁了一步,從樹影里走出來,稚嫩的下巴沐著月光,上半邊臉仍在陰影中。他看著他,眼中片刻遲疑,隨即仰起頭,目光堅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不跑,我也不跑。”
池淵:“……”
乖乖,平時沒見這孩子對他多恭敬,這會兒大義凜然個什么勁。池淵再度扶額,有點擔心再這么聊下去,可能會把自己的腦袋扶出個坑,索性什么也不說了,腳下一輕,帶上初一,一躍而出。
白天在酸梅湯攤上,他發現白衣書生的隨從有問題后,故意絆了白衣書生一腳,乘機在他身上放了引路蠱。
引路蠱成對存在,一籃一紅,形狀像蝴蝶,紅色的負責定位,藍色的負責傳信。師徒二人跟著這只藍色蝴蝶,在城中七拐八繞后,來到一間宅院前。藍蝶在宅院門口拍著翅膀停了片刻,隨即穿過門縫,進到了院子里。
“不是說失蹤的男子是被土匪綁架了嗎,怎么到了張員外家?莫非挾持那白衣書生的人和四有縣的人口失蹤案沒關系?”初一想起白天聽到的閑話。
池淵沒有說話,凝視著眼前的宅院。看圍墻,這宅院很大,主人生活應該十分富庶。門上方懸掛的門額上寫著“張宅”兩個字,正是在城門口貼了求醫告示的張員外家。下午他們曾路過這里,他還為了告示上的賞金不死心地多瞄了兩眼,結果發現門庭緊閉,銅鎖蒙塵,最起碼有半個多月沒有人了。
眼看藍蝶穿過蒙塵的大門,他心里突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只是不等他沉心細思,初一就捂住鼻子,發出一聲嫌棄的怪叫:“唔,好濃的血腥味。”
他的鼻子比尋常人靈敏,尤其是對血腥味尤為敏感,用池淵的話說就是,狗鼻子錯投了人胎。
“我們還進去嗎?”
月亮不知什么時候鉆進了云層了,三更天,靜得可怕。眼前的高墻深宅散發著血腥氣,像一只張著口的猛獸,只要靠近,就會被吞掉,尸骨無存。
初一到底還是半大的孩子,眼前的未知讓他感到恐懼,琥珀色的眸子瑟瑟發顫。
“要是害怕我就先送你回去。”池淵垂眸看他,語氣平緩,和他打著商量。
初一沒有說話,但眼神似乎略有動搖:“那你呢?”
“我答應你,明天一早你睜開眼,就能看到我了。”
“不行。”小少年眼神一凜,斬釘截鐵,“我要跟著你。”
池淵搖搖頭,明明這么害怕卻還要跟著他,要不是知道初一這般黏人的原因,他都要懷疑自己這徒弟是不是被人下了降頭。
“好吧,那你就跟著我。”他知道趕不走他,走過來拍拍初一的肩膀,露出一個十分欠揍又十分令人安心的笑,“乖,有為師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兩人跟著藍蝶,進到張員外家里。
穿過前院,繞過回廊,在后院一口廢井處站住腳。
借著月光,可以看見廢井上蓋著一塊鐵皮蓋子。井口沒有被蓋嚴,漏了一大半。初一先前聞到的那股血腥味就是從這里面散發出來的。到了這里血腥味愈發明顯,就連池淵都能隱隱聞到一些。
藍蝶順著井口飛下去,飛到一半的地方不見了。
池淵掀開鐵皮,露出整個井口,雙手扒著井沿,朝井下望了一眼。里面漆黑一片,唯有井壁某處閃著幽藍的光,看起來那里應該有一條暗道。他抬起頭,拍拍手上的灰塵:“看來井里別有洞天。”
他仔細檢查了一下井壁,發現井壁并不光華,每隔一步的距離,就有一個小洞,應該是人為挖的,為了方便攀爬。
“我先下,你跟著我。”池淵對初一說了一句,背過身正準備下去看個究竟,后者突然開口問,“我也要下去?”
小少年的氣勢比剛才弱了幾分。
池淵動作一頓,難得見到小徒兒發慫的樣子,趴在井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看他:“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這句話就是初一的貓尾巴,他一聽,差點原地跳起來,梗著脖子叫道:“不要,我跟你下去。”
“那就跟緊我。”
池淵哈哈一笑,要知道,這種情況下,像初一這種不會武功的人,一旦落單,就很容易出現意外,還不如跟著他,起碼還能保證他的安全。
井壁上確實有一條暗道,半人高,必須跪著才能通過。師徒二人跟著藍蝶,在暗道里一前一后爬了百八十米,暗道才逐漸寬敞起來,眼前也跟著亮堂起來。
一條岔路口出現在眼前,看著眼前修整平滑的墻壁和墻壁上插著的蠟燭,池淵吃了一驚。這些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會是誰,又為什么耗費這么大精力財力打造一條地下通道?眼前的兩條通道又是分別通向哪里?
他朝兩條岔路左右觀望兩眼,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竹筒,扒開塞子,兩只小甲蟲從里面飛了出來。
他捉起其中一只放在一側耳郭里,又攤開手掌讓另一只小甲蟲往其中一條岔路飛去。做完這些,才繼續追著藍蝶朝另一條岔路走去。
順著燭光一直走,不知走了多遠,藍蝶終于停了下來。
池淵跟上去,發現一側隧道凹陷,竟是在隧道中鑿出了一間房間。
嘖嘖嘖,他在心底默默感嘆了一句,有錢人真會玩,而后貼著墻壁,往房間里偷偷瞧了一眼。
房間內布置簡陋,從這個角度看去,可以看見一只大鐵籠,籠子上了鎖,里面關著四五個人。多數人都癱在籠子最里面,或小聲啜泣,或神情呆滯。只有一人獨自坐在靠外面的角落,他穿一身白衣,曲著一條腿,以最舒適的姿勢靠著鐵欄桿,正是白天請他喝酸梅湯的書生。此時,一只蝴蝶環繞在他周身,他時而掌心朝上讓蝴蝶落在他指尖,時而掌心朝下虛虛地攏住蝴蝶,和蝴蝶玩得不亦樂乎。
池淵定睛一看,那只蝴蝶通體泛著紅光,正是他用來定位的引路蠱之一。
合著他冒險前來救人,人家就在這兒閑坐著吟花弄蝶?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不行,待會兒得多訛,不對,多收這人點錢。
白衣書生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偏頭朝門口這邊看過來。
他面色沉靜,眉宇間沒有一絲慌亂,目光澄澈,仿佛裝著春風化雨的溫柔,就算天塌下來也這般云淡風輕。
視線交接,池淵的心沒由來地跳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同他打了個招呼:“嗨——”
嗨個大頭鬼嗨,他好像是來救人的吧。
好像早就料想到池淵會來,白衣書生并沒有太多驚訝,隔著鐵籠朝他笑了笑,伸出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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