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解毒
房間四角插了蠟燭,燭光幽幽,把暗無天日的地底照得昏昏暗暗。
池淵躲在門外,觀察里面的情況。
說是門,卻沒有普通意義上的門板,房間是暗道中挖出來的側洞,修整成了房間的模樣,所謂門,是一個一人高的洞口,寬度剛好是一個普通成年人的肩寬,若胖一些的人想要進來,還要側側身子。
洞口狹小,池淵視線受限,只能看到斜對面的大鐵籠。此時,籠子里的白衣書生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后,往對面他看不見的地方,瞟了一眼——
意思是,小心,有看守者。
池淵沉下呼吸,仔細聽了聽。
靜謐的房間里,低低的啜泣聲尤為明顯,縮在籠子最角落男人,抱著膝蓋,臉朝下埋在兩腿之間,因為不敢太大聲,一邊壓抑著哭聲,一邊不受控制地念叨什么。忽略掉這個人的聲音,房間里除了白衣書生幾不可聞的沉穩氣息,幾個慌亂的喘息,還有三個放松的呼吸聲,三個呼吸聲越來越緩,漸漸帶起細微的鼾聲。
池淵往門里探了探頭,發現籠子對面放了張方桌,兩名土匪打扮的男人正趴在桌子上,張著嘴,流著口水。
他們身后的墻上還靠了一名土匪,這土匪長了一張瘦長臉,顴骨突出,正是先前冒充白衣書生隨從的人之一,他懷里抱著刀,耷拉著腦袋,也睡著了。
籠子上了鎖,門上纏了幾圈大鐵鏈,估摸打開鐵鏈的鑰匙就在三名土匪身上,但又不確定,想問問籠子里的人,結果剛一抬眼,就又和白衣書生來了個眼對眼。
不知是不是對視太頻繁,池淵無端有些尷尬,不大自然地笑笑,指指門上的鎖鏈,又指指三名土匪,做了個“鑰匙”的口型。
白衣書生的目光似乎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見他手勢,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指向其中一個土匪。
池淵心中了然,暫且退出房間,從腿包里摸出幾枚銀針,他閉上眼,回憶了一下三名土匪的位置,在心里預演了一遍接下來的行動計劃,正準備起身,忽覺胳膊一沉,初一拉了他一把。
“師父,你不覺得那個白衣書生有問題嗎?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還笑得那么……”他本來想用“色”這個字眼,但考慮到自家師父是個無色可圖的男人,便換了個字,“賊。”說完,想起師父他老人家是因為什么事才被瀛水閣追殺,就又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白衣書生有問題嗎?池淵不是沒懷疑過,從第一次見面,他就已經隱約感覺到這個書生有點不同尋常。饒是性格再沉穩的人遇見綁架這種事,總會不自覺得表現出一些慌亂恐懼的情緒,可這個人卻不一樣,姿態從容地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會來救他,又或者自己本來就有脫身的能力。
但救人要緊,池淵暫時壓下心底的猜測:“一個書生而已,能有什么問題,再有問題能有你問題大嗎,你都多大了,還整天跟個娃娃似的黏著我。”
初一翻個白眼,懶得理他這只嘴硬的死鴨子。
池淵胳膊肘往初一肩上一搭:“相信我,以你師父我的身手,放眼整個江湖都難逢對手,就算那書生真有什么問題,也不是我的對手。”
呵呵,師父您記性真好,可不是之前被瀛水閣追得換上女裝落荒而逃的時候了。
以池淵這么愛管閑事又愛錢的性子,不大可能不管這事,何況都到這里了。雖然除了白衣書生,剩下的人都不是很有錢的樣子,但怎么說都有六個人,就算一個人收一兩銀子的救命錢,還能賺六兩呢。他這么盤算著,轉過頭來,好巧不巧地再次和白衣書生來了個四目相對。
呃……還是笑瞇瞇!
這位小少爺不會就只有這一種表情吧?
只是這一次兩人還沒對看出什么名堂,縮在角落里念念叨叨的男人就緩緩抬起了頭。
男人看到池淵茫然了片刻,旋即突然連滾帶爬從地上起來,扒著鐵籠子的柵欄,沖他喊道:“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被妖怪吃掉。”念叨男并不認識池淵,只是極度的恐懼讓他失去了理智。
仿佛晴天里一聲驚雷巨響,三名土匪被吵醒,一個激靈起身,看一圈房間,發現什么都沒有,瘦臉土匪怒抽出腰刀,走到鐵籠前,指著念叨男,罵咧咧道:“你他媽活膩了,喊什么喊?”
念叨男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呆了片刻才回過神兒,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紅著眼,又開始沖門口高呼救命。
先前鐵籠里的人或閉眼,或發呆,都沒注意到池淵的存在,此刻都嚇醒了神兒,順著念叨男的視線齊刷刷往門口望去。
那瘦臉土匪也隨之望去,大吼道:“誰在外面?”粗厲的聲音如洪水灌滿房間,順著唯一的出口,涌入幽深的隧道。
在場眾人都屏息凝神盯住一處。
然而,修葺平滑的門口,空無一人。
不知道是暗處通風口吹進的風還是眾人的呼吸氣流,寂靜的房間內,四壁的蠟燭幽幽顫了顫,發出輕微的燃燒聲。
瘦臉土匪做賊心虛,眼神一抖,說了句“裝神弄鬼”,往外走去,結果剛出門,一偏頭,就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
“晚上好,又見面了。”
“……”好個屁。
瘦臉男看到池淵先是一驚,他白天在酸梅湯攤上就看這個小郎中不順眼了,想動手奈何大哥攔著,這會知他來者不善,胸中殺氣暴漲,抽刀便要砍去。
豈料對方只是輕輕抬了下手,瘦臉男便覺脖子一涼,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緊接著雙腿發軟,腦袋一沉,栽倒在地。
另外兩名土匪站在門里,從他們位置看不見池淵,只聽一聲輕飄飄的“晚上好”后,瘦臉土匪便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這情形就好像他是被無形鬼影打倒的一般。
兩人當即臉一白,握緊腰刀,朝門口移去,剛走兩步,就見兩個少年邁著悠閑的步子走進來。打頭的那個年紀要大些,穿一身黑衣,雙手交叉放在腦后,看見兩人,騰出一只手揮了揮:“晚上好。”
“……”
兩人仿佛聽到什么可怕的咒語,眼神一顫,對視一眼,提刀就往前沖,結果還沒沖到少年面前,就見對方手腕一翻,指間捻著的兩根銀針瞬間脫手,毫無偏差地射進兩人脖頸里。
兩名土匪應聲倒下。
池淵搖搖頭,拖著懶洋洋的調子,道:“沒禮貌,回我一句‘晚上好’這么難嗎?”
說完把其中一個土匪翻過來,在他身上摸了一會兒,找出一把拴著繩圈的鑰匙,漫不經心地勾在手上,繞過地上的人,走到鐵籠前,燦爛一笑:“諸位,晚上好。”
眾人還未從剛才的“殺人”畫面中走出來,聞聲連連回應:“晚上好,晚上好……”
一時間,一片此起彼伏的問好聲。此情此景,可謂詭異。池淵懵了半天才明白眾人突如其來的“熱情”從何而來。
“晚上好,郎中哥哥。”和那些畏懼的聲音不同,這嗓音低沉磁性,仿佛耳語,帶著發自內心的善意。
“晚上好,小少爺。”他笑了笑,專程對白衣書生說了一句,而后,目光不自覺停留在對方身上。
白衣書生的身量和他差不多,面容英挺冷峻,在一群年齡相當的人中,相當出眾,只一眼便令人很難忘記。池淵看看眾人,又看看白衣書生,突然覺得“美少男失蹤案”這名字起得有點以偏概全了。
“郎中哥哥?”直到白衣書生叫他,他才回神。
靠,丟人,居然當這么多人的面盯著別人的臉失了神兒,他尷尬一笑,正要找個像樣的理由遮掩一下,對方卻先岔開了話題:“我們現在要出去嗎?”
池淵是個聰明人,對方既然給了臺階,就萬萬沒有不下的道理,他清清嗓子,目光重新回到眾人身上,悠悠道:“不急,先問一句,方才喊救命的是哪位?”
經歷方才的事,念叨男一直處于半震驚半恍惚的狀態,聞言驀然回神兒,沖過來抱住池淵,又開始大叫起來:“少俠救我!我還沒娶媳婦兒,還沒生兒子,還沒……”
他的話沒說完,池淵已經一記手刀劈在對方側頸。
昏過去之前,念叨男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訝。
“走吧,諸位。”池淵閑庭信步地從籠子里出來,白衣書生步調從容地跟在他身后,剩下幾人卻像被施了定身咒,呆在原地,滿臉畏懼。
“怎么了?”
眾人:“……”
“我是來救你們的,看不出來嗎?”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動。
“不是,我看起來像窮兇極惡的壞人嗎?”
眾人心道,像不像您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池淵往前進一步,眾人躲瘟神似的退三步。
“……”
多棒啊!好心來救個人,把自己救成了殺人魔?
他無奈,耐著性子跟大家解釋,他沒有殺那三名土匪,之所以把念叨男打暈,也只是因為他情緒過于激動,大喊大叫的容易招來敵人。
眾人雖將信將疑,但這種情況,橫豎是死,也沒有選擇的余地。只是還沒等所有人都從籠子里出來,就聽兩聲悶響,兩人突然趴在地上□□起來。
池淵在引起慌亂前,上前摸了摸兩人脈搏,發現兩人中了毒,忽然間想起什么,隨手拉過身邊一人,扣住手腕。
所有人包括白衣書生,在被抓來這里時都被下了毒。這種毒不會致命,只會影響人的行動能力,輕者手腳僵硬,行動遲緩,重者疼痛難忍,寸步難行。
一聽自己中毒,眾人都慌了神兒。躁動的情緒會加速毒素發作,不一會兒,大多人就或輕或重地感到四肢不適。
“救救我。”
“我不想死。”
“別丟下我。”
生死關頭,剛才還對池淵怕得要死的一群人,這會兒都看神仙似的圍過來。
白衣書生沒有說話,站在人群外,靜靜看著他。
“別慌。”池淵先穩定住大家的情緒,而后抬頭環視房間內陳設,最后目光落在桌上兩只酒壺上。
其中一只酒壺空了,另一只還有半壺。
他想了想,從地上撿起一把腰刀,貼著手心一劃,拿過那壺還剩一半的酒,攥起拳,滴了大約一小甌自己的血進去。
白衣書生看到這一幕,眉頭一皺。
凜冽的酒香裹著淡淡的血腥味融入酒中,池淵拿起酒壺,輕輕搖勻,遞到眾人面前,叮囑大家每人喝一口。
他出身鬼醫谷,是鬼醫的弟子,其血可解百毒,小小毒藥自然不在話下。
眾人這會兒都醒過味來,知道池淵確實是來救他們的,但面對血酒,多少還是有點猶豫。
幾個中毒深,痛苦難耐的人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先喝了一口,不過頃刻,身上那股絞痛無力的感覺便褪去不少。
眾人這才放下心來。待幾人輪流喝過,又喂了一些給昏迷中的念叨男,酒壺中的酒正好還剩一口。池淵看眼孤立于人群外圍,一直沒說話的白衣書生,走過去遞上酒壺,笑道:“就剩你了。”
白衣書生出乎意料地沒接,搖搖頭,微微一笑:“我中毒不深,還能撐一段時間,倒是郎中哥哥手上的傷,好像還在流血,不處理一下嗎?”
池淵當他在抵觸酒里的血,想想也確實挺惡心。還好這毒解起來不難,解藥不需要什么特殊藥材,普通藥鋪就能配齊。既然他不喜歡血酒,情況看起來也沒其他人那么嚴重,便沒強讓。
“沒事,小傷,回頭找塊紗布包一下就好。”他看眼左手上的血痕,無所謂道。
那條口子橫亙掌心,因為沒有壓制物,血還在一點點往外流,但眼下沒有紗布,只好這么暴露著,等血流自己止住。
他嘴上雖然這么說著,扭頭就齜牙咧嘴起來。
傷口不深,但是因為傷在掌心,很容易碰到。皮肉外翻,稍微一點臟東西都可能導致腫脹潰爛。
他本想撕塊衣物簡單包一下,想了想,左右也不過就這么兩件衣服,到底沒舍得。
他看眼地上臟兮兮的土匪,正糾結要不要去他們身上扯一塊湊合湊合用,一塊雪白的衣料遞了過來:“用這個吧。”
衣料平滑柔軟,沒有一絲雜紋,一看就是上好的緞面。
池淵看看白衣書生,不好意思道:“這料子不便宜,拿來包傷口,太浪費了吧。”
“再貴的料子,從衣服上扯下來也便沒了原來的價值。”
“……”
“還是說郎中哥哥嫌棄我?”
“啊?我沒有啊……好吧。”池淵接過布料,不再推脫。要再客氣客氣,他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說來也怪,他這人一向臉皮厚,對別人的好意大多卻之不恭,可眼下面對這人卻不知為何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只是,不等他想清楚這種不一樣的感覺從何而來時,耳邊突然傳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說話聲。
——“哪有聲音,就你疑神疑鬼。”
——“我敢肯定,方才有人喊救命。”
——“這有什么稀奇?”
——“我總覺得不踏實,還是過去看看吧,萬一出點意外,再耽誤了咱兒子的病情。”
這聲音聽起來不太真切,仿佛隔著一堵厚墻。池淵抬起手,碰了碰耳廓里的小甲蟲,眸光一沉,道:“有人來了。”
(https://www.dzxsw.cc/book/33516554/3190928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