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何枝可棲
前世。
黃山。
綠蔭小道上,一騎獨行。
“這批貨老子要定了!”
前方樹林里竟然有人在說話,說話聲音還不小。
“你們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我說朋友,你們難道第一次來黃山?難道還不懂這里的規矩?”
“什么規矩?”
“劫道只劫行商和富戶。這就是紅巾幫的規矩,也是黃山聯盟的規矩!”
紅巾幫?
黃山聯盟?
何期怔了怔。
這豈非是佟飛星和他講過的黃山地頭蛇之一?
聽他們的語氣,似乎馬上就會有不懂規矩的行商人要倒霉了。
何期又怔了怔,突然一扯韁繩,調轉方向,策馬沖入林中。
他本可以不管這件事的。
這件事和他完全沒有一點關系。
作為一個鏢師,何期根本不在紅巾幫的搶劫范圍里,何況他今天又是請假出行,不押鏢,也不幫人托運東西,一個人騎著馬,從黃山取道前往杭州。
他要盡早趕到孤山腳下,梅花林中,趁著趙府舉辦六十大壽的機會,和趙老英雄當面說一件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如果他去得遲了,恐怕就很難再有機會拜見趙老英雄。
畢竟他只是一個鏢師,并不是什么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也沒有名門正派的親友,能給趙府的門房遞一張帖子,讓趙老英雄在平時的百忙之中也能抽空單獨見一見他。
但眼前這件事,他不能不管。
因為他是何期,他是大俠何嶠的兒子。
他身上畢竟還流著何家的血。
如果他今天就這樣離開黃山,假裝什么也沒有聽見,什么也沒有看到,他這輩子一定會無法原諒自己。
“住手!”
何期策馬沖入林中時,紅巾幫的頭目已下了馬,正舉起手中長刀,朝行商隊伍的首領砍去。
他這一聲喊得實在很及時。
刀停在半空,沒有見血。
拳頭也停在半空,沒有打出青腫。
眾人已怔住。
在場所有人顯然都沒有想過,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敢闖進來,來叫他們住手。
那個頭目扭頭看了看他,忽然冷笑道:“小子,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們紅巾幫的規矩?”
何期道:“知道,我只是一個過路人。”
那個頭目又道:“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我們住手?難道你和他們認識?”
何期道:“不認識!
那個頭目道:“看來,你是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來這里逞威風的了?”
何期沒有再說話。
他已來不及說話。
那個頭目已跳起來,舉刀朝他砍去。
何期還騎著馬,頭目卻已跳到半空。
能當上紅巾幫的頭目,輕功確實有兩下子。
何期只好出手。
他一向不太喜歡直接出手的。
比起和人打架,他更喜歡和人講道理。
可要和紅巾幫的頭目講道理,他也只能先打上一架。
何期出手很快,停手也很快。
他連劍都沒有出鞘,根本沒打幾下,紅巾幫的十幾個人,就已經跪在地上喊祖宗。
當時佟飛星說他們不過是一伙小毛賊,何期還有點不信,現在一看,倒還真不是聚義盟的盟主有意貶低人。
“你們有沒有受傷?”
何期并不是在問紅巾幫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出手的分寸。
他這話是對那伙行商人說的。
可那伙人似乎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似乎已嚇得呆了,一個個嘴巴都緊閉著,完全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搖了搖頭。
何期又問:“你們的貨物有沒有損失?”
那伙人又搖了搖頭。
他們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眼睛里都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像是還沒弄清楚,何期為什么會突然出現,為什么要出手。
何期嘆了口氣,忽然道:“你們還不走?”
這次他口中的“你們”,倒是對紅巾幫眾人說的。
他并不是一個殘忍好殺的人。
既然那伙行商人不出聲追究,他就更不想對沒有仇怨的陌生人下狠手。
“這就走,這就走。多謝壯士不殺之恩……”
紅巾幫的人走了,走得很快。
他們來的時候說不定很神氣,走的時候卻狼狽得不得了。
但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一個人在這場意外的沖突中受傷,也沒有一件貨物被搶走。
直到這時,何期才顧得上去打量那伙行商人。
他打量了幾眼,突然又怔住。
這十幾名眼神銳利的壯漢,如果真是行商人,那佟飛星的手下弟兄,都可以稱得上是白道大俠。
何期苦笑,在心里苦笑。
他為什么要這么沖動?為什么不能先觀察一下再出手?
幸好他沒有沖動得昏了頭,報出自己的名號,也沒有在人前展露太多武功。
就算何期是個瞎子,現在也已能看出來,這場“搶劫”根本是一個局。
這十幾人分明是早已商量好了,故意假扮行商,讓紅巾幫以為他們是待宰的肥羊,主動搶劫,好有出手的理由。
自己突然半途插手,看似平息了一場災禍,雙方皆大歡喜,但又焉知不是在阻礙他們的計劃?
萬一他們和紅巾幫早就有仇,一旦被劫,就可以憑借貨物里留下的線索,讓后方的大隊人馬順利查明路徑,一起上山寨去剿匪……
現在被自己一攪合,前功盡棄,又不好說出實情,只能順水推舟算了,這豈不是他太過多管閑事,太對不住人家的一片苦心?
“實在對不住,我還有事在身。既然現在諸位已經安全,我也就能放心離開……”
何期沖行商隊伍團團一揖,臉上帶著笑。
明明是他出手救了人,卻像是錯手殺了人,不得不和苦主賠禮道歉。
這十幾人靜靜看著何期,也不說話,也不回禮。
這情景實在很詭異,詭異得讓人心中發寒。
難不成,這十幾人是和紅巾幫一伙的?
他們假扮行商設局,難道是專門等過路的好心人進來,再從相爭的鶴蚌搖身一變,變成撿便宜的漁翁?
何期目光閃動,一拱手,道:“告辭。”
那為首的商人忽然道:“兄臺且慢!
何期只好停下來,問道:“閣下還有事?”
那為首的商人道:“我們與兄臺素不相識,兄臺卻能仗義援手,當真讓人敬佩。可我看兄臺身手不錯,卻并不太像是個闖江湖的……”
何期道:“不瞞閣下,我只是個鏢師,算不得什么江湖人。”
那為首的商人奇道:“鏢師?兄臺是哪個鏢局的?長青?雄獅?”
他一連說了四五個鏢局,何期都微笑搖頭。
“我只是一個不入流鏢局里的一名普通鏢師,今天出手,只因偶然在外頭聽到紅巾幫叫罵,不忍見過路人被欺負,并沒有別的什么想法。閣下也不必再追問我的名姓!
那為首的商人臉上表情更奇怪:“兄臺真不知道我是誰?”
何期道:“不知道!
他雖然沒有說“也不想知道”,但想必對方已經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為首的商人連忙解釋:“還請兄臺莫要誤會,我們這樣打扮,是因為主人已吩咐過,要我們伺機調查黃山一帶的賊寇行蹤,務必盡早下手,斬草除根,以免又出現一個聚義盟!
主人?斬草除根?聚義盟?
有實力敢去正面對抗聚義盟的組織,江湖中可不多。
那為首的商人又道:“我復姓皇甫,單名一個荻字。我的主人,便是‘弦月城主’葉別枝。”
“葉別枝”和“皇甫荻”這兩個名字,何期早已聽過,而且已聽過很多次。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能在黃山,在這片稀疏的樹林里,遇到傳說中“弦月城主”座下“十二月相”之首的皇甫荻。
皇甫荻道:“兄臺用不著擔心,你并沒有妨礙我們行事。我本以為黃山賊寇眾多,說不定已成氣候,這才假扮行商,沒想到……諒他們再有百十個幫派共同結盟,到時動起手來,想必也不如何麻煩。”
他笑了笑,又道:“我這里還有幾匹馬,雖然算不上名種,但腳程也不算慢。我看兄臺行色匆匆,定有急事要辦,兄臺若不嫌棄,可一并帶走,路上換著騎,趕路也能輕松些!
何期忙道:“并不是什么急事,皇甫兄不必這樣多禮!
皇甫荻道:“實不相瞞,我與兄臺一見如故,實在很想和兄臺交朋友。兄臺如果信得過我,不妨將要辦的事說給我聽聽,我能幫忙辦到的,就絕對不會推辭。盡管我和弟兄能力微薄,但我想這偌大一個江湖中,也很少有人會不肯給主人面子。”
何期道:“我只是想早點去到杭州,去給趙老英雄拜壽。”
皇甫荻大笑道:“巧得很,我們本打算處理完這樁事后,也是要去杭州給趙老英雄拜壽的!
他笑得很開心,因為他發現自己總算還能幫上何期的忙,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兄臺你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一個人去,只怕還得在散客的進門隊伍里等著,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時候。不如和我們一起走,大管家一見到主人的名帖,就會讓我們進去的!
何期遲疑著,終于還是答應了。
他很清楚,皇甫荻說的完全是實話。
憑他現在的本事,要見趙老英雄,確實不如跟著皇甫荻一起去見來得容易。
皇甫荻又問:“還不知兄臺高姓大名?”
何期道:“在下何期。”
這兩個字從何期嘴里說出來,實在沒有什么特別讓人值得注意的地方,皇甫荻卻渾身一震,好像天空中突然打下來一個大霹靂,震得他連魂魄都飛了出去。
過了很久,皇甫荻才緩緩道:“何……莫非是何嶠大俠之何?”
何期一怔,馬上搖頭道:“皇甫兄說哪里話,雖說天下同姓之人,或許五百年前真是一家,但我祖輩都是鄉野小民,就連族譜也沒有一本。我為討口飯吃,才做了鏢師,不過胡亂學些武藝傍身,又怎敢和何大俠攀親?”
皇甫荻嘆了口氣,道:“我太過心急,一時失態,說了些胡話,還望何兄見諒!
何期道:“皇甫兄并沒有得罪我,又何必說什么見諒不見諒的?”
皇甫荻道:“想來何兄你也應該聽說過,我們主人與何大俠乃是多年知交,二十年前‘明宵峰一役’后,主人一直在尋找何大俠遺孤的消息,一直沒有放棄。”
他又嘆了口氣,慢慢道:“何大俠膝下只有一個兒子,當時不過八九歲年紀。他的名字念起來,和兄臺一模一樣,也叫何棲!
何期淡淡一笑,道:“他是棲息的棲,我是期待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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