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誰是兇手
黃昏。
夕陽從雕花窗格中照進來,照在何期用過飯的細瓷碗碟上。
晚飯是趙府下人提著食盒送過來的,用不著他另外花錢。
趙府對待貴客的服務,一向都很體貼,很周到。
但何期也很清楚,他并不是什么貴客,只不過是沾了皇甫荻的光。
如果他路過黃山時沒有停留,沒有跟著皇甫荻一起來杭州,他現在根本不可能享受到貴客的待遇。
皇甫荻一行人住的院子,據說是趙府用來待客的院子里,最舒適奢華的一處,就連客房角落里的一個小小茶缸,都是冰裂紋的,是宋代官窯的極品。
何期不太清楚瓷器的品級和門道,但他很清楚,皇甫荻手下十幾個人,不是每個人的房間里,都能放上一個冰裂紋的茶缸。
這種茶缸,只有在單間客房里才會配備。
何期不過是半道加入的一個無名小卒,連皇甫荻的手下都算不上,可皇甫荻分配給他的客房,卻是單間。
皇甫荻對他的態度,實在是太過熱情,也太過敬重,難免讓他有些惶恐。
但他并不能推辭。
因為他還需要借助皇甫荻的力量,去見趙南燭。
在皇甫荻看來,如何分配客房,不過是他隨口一句話的事,用不著客氣道謝,更不必推辭。
何期若再三推辭,不但顯得自己沒見過世面,更顯得自己并不是太想交皇甫荻這個朋友。
江湖中有多少人想交皇甫荻這個朋友還交不上,你一個小小鏢師,憑什么不給人家面子?
所以何期只能答應下來,然后等待。
今天已經是趙老英雄六十大壽正日子的前一天,他只要再等一等,等過至少六個時辰,明天就一定能見到趙南燭。
這是皇甫荻和他說好了的。
何期嘆了口氣,伸手去收拾碗碟。
像別人一樣把殘羹剩飯堆在食盒里,等下人來取,并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敲門聲。
負責取食盒的下人來得這么快?
何期走過去拉開門,看見的人卻是皇甫荻。
“皇甫兄找我有什么事?”
皇甫荻是代表葉別枝來的,代表著整個弦月城的臉面,他一進趙府,就已忙得看不到人影,像那些分配客房、放置行李的瑣事,也都是讓手下來通知的何期。
如果沒有重要的事,他絕無可能親自過來找人。
“趙老英雄突然派人給我送了張這個,說要找我去書房談談,卻沒有具體說是什么事。”
皇甫荻從懷中掏出一張請帖,遞給何期。
“現在還是飯點,若真出了什么大事,他不應該單獨叫我去書房。估計他趕在這個時間來找我,多半是為了敘舊,問一問我主人的近況。”
何期看了看請帖,又看了看皇甫荻,好像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皇甫荻道:“你如果現在有空,我就帶上你一起去。”
何期吃了一驚,道:“可我并非你的手下……”
皇甫荻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把自己當成外人?”
他接著道:“你父親和趙老英雄有過一段交情,你和我也是朋友,若我還認為你是外人,又豈會讓你住進這間院子?”
何期道:“可是……”
皇甫荻道:“倘若到時真有不得不避開生人的大事要談,我一定會先讓你和趙老英雄交代清楚你的事,再說別的。”
他看著何期,認真道:“你或許還不知道,趙老英雄一向喜靜,他招待親近賓朋,從來不在會客廳,只在書房。你若真打算和他好好談一談當年的事,現在這個時間過去,我以為是最合適的。”
何期沉默。
皇甫荻道:“從來做事‘趕早不趕晚’,你今天不跟我過去,明天就到了他老人家的壽宴正日子,前來賀喜的客人可不止你一個,就算能當面和他說上兩句話,不也是還得另約時間詳談?”
何期遲疑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皇甫荻忽然笑了笑,道:“何兄不必有什么顧慮,我并不是那種濫好人,見到什么人都愿意幫忙的。要是換了別人,就算跪下來求我,用金銀和美女來籠絡我,我也絕對不會帶他一起去。”
他這人似乎很不喜歡客套虛詞,交往越久,從他嘴里能聽到的大實話就越多,多得簡直能噎死人。
何期咬了咬牙,終于道:“好,多謝皇甫兄。”
“弦月城主”葉別枝,“只手回天”趙南燭,他們兩個人都是何嶠的舊友,關系本就不一般,皇甫荻又是葉別枝的得力助手,他能收到趙南燭私下相邀的請帖,雖說有些突然,但仔細一想,倒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別值得懷疑的事。
暮色漸深,趙府的燈已燃起,可進門的賓客卻仿佛還和白天一樣多,喧鬧的聲音,甚至比白天里更響。
無怪趙老英雄到了這個鐘點,也不在起居室里用飯,偏偏要一個人呆在書房。
何期跟著皇甫荻四處打轉,一連問了好幾個下人,才從自己住的院子,轉到趙南燭的書房院門前。
趙府的院落規模,實在超乎何期的想象。
皇甫荻顯然也是個不熟路的,不然以他們的速度,完全不至于在夜幕降臨后,才走進這一處幽深的院子。
別處院中到處游走的侍衛和下仆,在這里只有兩個,一左一右立在院門外,僵直得好像兩棵枯樹。
再進去深些,偌大一個院子里,只余一地朦朧樹影,晚風搖曳著枝葉,發出簌簌輕響,仿佛在向他們打招呼。
“趙老英雄一向喜靜”,看來并不是一句空話。
他的書房現在也很安靜,門窗都緊緊關著,燈火透過窗格上的白紙,染出一片片昏黃的光暈。
主人閉門不見外客,只等私下相邀的人,這很正常。
可一排窗子竟已全都關緊,連一扇用來透氣的也沒有留,這就不能不讓人有些多想。
何期又開始遲疑。
皇甫荻也注意到了,突然搶步上前,雙手一推房門,大聲道:“趙老英雄,皇甫荻應邀前來拜見。”
門沒有上鎖,很容易就推開了,書房里卻沒有人應聲。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在待客的下首椅子上,正坐著一個人。
一個無頭人。
這人穿著華貴的紫緞長袍,手里還拿著一串用來盤玩的金絲海柳珠子,可他的頭卻不見了。
從脖頸斷口處流出的血,已將覆在他胸前的一件白衣染成鮮紅。
那是一件血衣,一件下擺繡著個金色標記的血衣。
無論是誰看到這個標記,都只會想到三個字。
“血衣會?!”
皇甫荻整個人已僵住。
何期同樣僵住。
這個無頭人是誰?
趙南燭人呢?
“救……救命……”
就在這時,兩個人忽然聽到了一聲□□。
□□聲很輕,幾乎已快沒有力氣,但這是活人的□□,這間書房里竟還有活人!
在書房深處,還有一間小小的茶室,儲存著茶點、器具、火爐和石炭。
這本是一處供人品茗長談的雅致所在,現在卻也已染上鮮血。
一名青衣小童,正伏在地上,左背上插著一個刀柄。
只有刀柄,不見利刃。
利刃已刺入身體,刺得很深,直沒入柄。
是誰在他背上插的刀?
他為什么還活著,還有呼吸,還能出聲求救?
他的心臟為什么還沒有停止跳動?
看青衣小童的衣飾打扮,顯然也是趙府的下人,說不定就是在書房里伺候趙南燭的,長得最多不過十二三歲,還是個小孩子。
何期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是救命的藥,快咽下去。”
皇甫荻捏著青衣小童的下顎,把一枚藥丸塞進他嘴里。
像他這樣身經百戰的老江湖,不可能不隨身帶著些救命的藥。
喂完了藥,皇甫荻又伸出手,一連點住青衣小童背上的七八處穴道。
何期只覺眼前一花,還沒看清楚他的動作,皇甫荻已將這個小孩子翻轉過身,又是出手如風,把胸腹間的大穴也全點了一遍。
青衣小童的左胸前,赫然閃著點點銀光,那是一截從胸口刺出的刀尖。
皇甫荻面沉似水,定了定神,忽然伸出五指一抓,抓住了對方的發髻。
何期暗暗點頭。
畢竟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看不到的傷口。
皇甫荻拎著青衣小童,就像是放一個布娃娃一樣,把他放到了距離兩個人最近的一把椅子上。
他放得很小心,很慢,眼睛緊盯著青衣小童的臉,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會讓對方的傷勢變得更重。
好在這個小孩子從頭到尾都很配合,既沒有驚叫,也沒有發抖。
他的一雙眼始終半瞇著,目光迷離,似乎連眼前人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他的嘴巴也已閉上,仿佛是因為傷得太重,連說話的力氣都已用盡,又仿佛是還沒有從險些步入鬼門關的驚變中回過神。
但他還在呼吸,而且呼吸得越來越勻稱。
皇甫荻給他吃的藥,是不是已經開始有了起效?
“何兄,這書房里還有沒有別人?”
何期搖搖頭。
他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把屋子四周都搜了一遍,除去坐在椅子上的無頭死尸,和這個半死不活的青衣小童,書房里已再找不到第三個陌生人。
“這位小兄弟被我點了穴道,一時半會是動不了的,他傷得這樣重,也不好走動……”
皇甫荻看著何期,道:“我們與其在這里干等,不如先出去通知門口的侍衛,好歹把大管家請來做個人證,免得到時候有理說不清,被人誤會是兇手。”
他說的又是一句大實話,何期想不同意都沒辦法。
誰知他們剛掠出大門,掠到院子里,就看到前面不遠的月洞門中,突然涌進來十幾個人。
這十幾個人,竟都是來給趙南燭賀壽的賓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好幾人還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大家人物。
“空谷大師,您怎么來了?”
皇甫荻怔了怔,立刻迎上前去,和為首的白眉僧人見禮。
“阿彌陀佛,皇甫施主居然也在這里?”
空谷大師看上去確實很驚訝,又帶著些疑惑不解,形成了一種復雜而微妙的表情,不太像是假裝出來的。
“我們都是收到了南燭兄的突發請帖,應邀前來書房。本以為是單獨赴會,沒想到一路上加入的人竟越來越多。”
皇甫荻道:“在下也收到了請帖。敢問大師,可有將請帖帶在身上?”
不止空谷大師,其余趕過來的十一個人,每個人都拿出了一份請帖。
這十三份請帖,非但格式語句完全相同,落款字跡也皆出自一人筆下,確是趙南燭親筆手書。
皇甫荻沉聲道:“這事實在是奇怪……我不好在這里解釋,各位請先隨我來。”
眾人見到無頭死尸時的臉色,并沒有比剛才何期和皇甫荻進來時好多少。
空谷大師巍顫顫走到近處,目光停在無頭死尸僅有的一只手上,停了很久。
“是六指……是南燭兄!”
他虎目含淚,咬著牙道:“血衣會,好毒辣的心腸,好狠的手段!”
皇甫荻快速把前事簡單說了一回,又道:“我們趕來時,書房里就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兇手!你是兇手!”
一聲尖叫突然響起,聲音里充滿了憤怒和恐懼。
是坐在椅子上的青衣小童在尖叫。
他慘白的臉上幾乎沒有血色,他的眼和手都指向一個人。
這個人是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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