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他是血衣會的人？！”

        師兄弟兩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

        燕回苦笑道：“我剛看到遺書時，和你們也是一樣的反應。”

        何期道：“這件事確實值得讓大管家封鎖院子，不許外人隨意進出。”

        云逢卻道：“空谷大師的房間，現在還能不能進去？”

        燕回道：“不能。”

        空谷大師房間的門窗上，果然也已貼著封條。

        云逢道：“遺書還放在房間里？”

        燕回道：“嗯。”

        云逢道：“是誰最先發現的尸體？”

        燕回道：“是我和小顧。”

        云逢道：“大管家和公孫大夫是你們派人通知來的？”

        燕回點頭。

        云逢道：“自趙伯伯過世后，大管家可以說是趙府里的第一掌權人，公孫大夫也是驗尸查疑的首選，你的判斷很正確。”

        燕回道：“倘若當時發現尸體的人是你，肯定也會做出一樣的判斷。”

        云逢道：“你和顧公子為什么會來找空谷大師？”

        燕回道：“小顧說有些事想請空谷大師幫忙，我就帶他來了這里。”

        云逢道：“具體是什么事？”

        顧傾城道：“私事。”

        “私事”的意思，就是不方便和外人說的事。

        他現在對云逢的態度已不算差，但總還沒有熟到可以隨便說體己話的程度。

        云逢又問：“顧公子是不認識路？還是和空谷大師不太熟？”

        顧傾城低聲道：“都有一點。”

        云逢了然：“空谷大師雖是少林寺出身，和燕回師父的關系卻一直很不錯，怪不得你會去找他帶路。”

        顧傾城臉上一紅，說話的聲音更低：“我……我若知道要出這事，說什么也不會找燕兄一起來的……”

        燕回道：“你不必自責。我們是人，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事？”

        云逢道：“所以你們現在是為了配合大管家，也為了減輕自己的嫌疑，這才自愿留在這里？”

        燕回道：“還為了等你。”

        云逢道：“可空谷大師的死，并不是一般的命案，他牽涉到了‘血衣會’。”

        他看著燕回，道：“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本該越少越好，你為什么非要拉我下水？”

        燕回道：“因為我們四個人都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甚至可以說充滿了矛盾。”

        云逢道：“哦？”

        燕回道：“而且經過昨晚的事后，我想你一旦聽說又有人死了，就算再討厭人多的地方，總會要來看一看的。”

        云逢笑了。

        他的朋友本就不多，像燕回這樣的好朋友，交上一個已可以獲益終生。

        所以他也只是笑，卻沒有開口道謝。

        像這樣的好朋友，倘若什么事都要說一句“謝謝”，反而是在和人假客氣，是對朋友的不尊重。

        他只問道：“空谷大師到底是怎么死的？”

        燕回道：“服毒自殺。”

        云逢的臉色變了。

        他慢慢道：“這件事確實有些奇怪。”

        燕回道：“一個人要自殺的辦法有很多種，空谷大師為什么會選擇服毒自殺？”

        云逢點頭道：“像趙老英雄那樣，被人一刀刺入胸膛而死，才叫方便迅捷，不留余地。用毒不但浪費時間，而且靠毒藥去殺死一個武林高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倘若落得個腸穿肚爛，人卻還活著的下場，反而更加痛苦。”

        他又問：“他服的什么毒？”

        燕回道：“不清楚。”

        顧傾城道：“聽公孫大夫說，這種毒不像是中原產物，很可能來自苗疆。”

        苗疆！

        這兩個字，也曾經在前世的公孫不飛嘴里說出來過。

        那可以算得上是他的遺言，是他被毒蜂蟄中后說出來的最后兩個字。

        何期急道：“那空谷大師的死狀……”

        燕回道：“我們進去時，空谷大師正躺在床上。他全身烏黑，從七竅中流出來的血，都已變成黑色。”

        云逢和何期互相看了看，眼睛里都露出了很復雜的表情，說不清楚是驚訝，恐懼，悲傷，還是其他。

        空谷大師的死狀，和前世公孫不飛臨死時的姿態是非常接近的。

        難道說他們中的是一樣的毒？

        前世“青衣小童”用來自殺的毒，會不會也還是一樣的毒？

        云逢道：“他身上有沒有明顯的外傷？”

        燕回道：“沒有。”

        云逢道：“疑似針刺一類的暗器傷口呢？”

        燕回道：“沒有。”

        云逢道：“他也沒被人點過穴道？”

        燕回道：“沒有。”

        云逢道：“你進去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燕回道：“房門是關著的，但輕輕一推就開了。室內沒有打斗的痕跡，一切擺設布置看起來都剛剛好。”

        顧傾城道：“但空氣中仍殘留著一股淡淡的甜香。”

        燕回道：“我們檢查過，那是迷魂香的氣味。”

        顧傾城道：“桌上的點心里也有毒，卻是很普通的□□。”

        燕回道：“早飯里還摻雜有大劑量的烏頭。”

        顧傾城道：“但無論是點心或早飯，都沒有被人吃過。”

        何期道：“房間里殘存的毒藥，未免也太多太雜了些。”

        燕回道：“而且這些毒藥是誰放的，是什么時候放的，也沒有人知道。”

        顧傾城道：“昨晚在拜祭過趙老英雄后，空谷大師就和大家告辭回房了，并沒有什么異常的舉動。”

        云逢沉吟著，道：“看來這就是大管家為什么要審問下人的原因。”

        燕回道：“畢竟最了解也最關心他起居行動的，只有趙府的下人。”

        云逢道：“遺書上明說了是自殺？”

        燕回點頭。

        何期道：“可這個現場布置，簡直像是在告訴別人，空谷大師是被人謀殺的。”

        云逢道：“那些不想暴露身份的殺人兇手，總會千方百計把現場處理成疑似自殺的局面，為什么這一次倒要反過來？”

        何期道：“空谷大師有沒有說他為什么要自殺？”

        燕回道：“他要自殺，是因為他殺了趙老英雄。”

        云逢和何期都怔住。

        昨晚那個殺害趙老英雄的面具人，當真是空谷大師？

        這個“事實”聽起來，簡直比做夢更離奇，實在讓人無法相信。

        燕回道：“他在遺書中多次提到，一旦入了血衣會，只要還活著，就絕不可能擺脫他們的控制。”

        顧傾城道：“如果膽敢不聽組織的吩咐，拒絕去做上級要求的事，那就只能等死。”

        燕回道：“如果做事時出了差錯，也一樣要受到懲罰，很多時候甚至生不如死。”

        何期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實在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云逢卻仿佛在沉思。

        燕回道：“空谷大師想讓趙老英雄也加入血衣會，兩人卻談崩了。”

        顧傾城道：“似血衣會這樣的惡勢力，趙老英雄怎么可能會答應加入？”

        云逢道：“江湖中從來沒有人見過血衣會成員的真面目，可趙老英雄卻見到了。”

        燕回道：“所以他如果不愿意加入血衣會，就只能去死。”

        云逢道：“一個人若連好朋友都能下狠手殺害，那這個人活在世上，或許再沒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顧傾城道：“血衣會的人，本就是這樣冷血無情的，否則他們又怎會把人命當成兒戲？”

        何期道：“但我相信，空谷大師并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云逢道：“哦？”

        何期道：“一個真正冷血無情的人，絕不會在親手殺死好友后，又悄然自盡，更不必留下這份自曝其短的遺書。”

        燕回道：“你是說……”

        云逢道：“師兄難道在懷疑，這份遺書，是有人替空谷大師寫的？”

        何期道：“這份遺書就算真是空谷大師親筆手書，說不定也是受人威脅，被迫寫的。”

        顧傾城道：“為什么？”

        何期道：“因為兇手很想讓我們看出來，他是被人謀殺的。”

        云逢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么？

        云逢道：“空谷大師的死是必然的，因為血衣會要封住大家的嘴，讓他們不再談論趙老英雄的死。”

        何期道：“無論空谷大師是自殺，還是被謀殺，無論他是心懷愧疚去死，還是想在殺人后自我解脫，無論我們得出來什么定論，一切的證據都終將指向血衣會。”

        云逢道：“所以我們也不會再去追查兇手。”

        何期道：“但這個兇手，卻不是給空谷大師下毒的嫌疑犯，而是殺害趙老英雄的面具人。”

        云逢道：“畢竟空谷大師已經承認是他下的手。”

        燕回道：“江湖上又有多少人敢公開招惹血衣會，敢去找他們報仇？”

        何期道：“我們總認為生命寶貴，但在血衣會看來，生命卻是世上最低賤的東西。”

        云逢道：“空谷大師留下來的遺書，就是在告訴我們，血衣會想讓誰死，誰就必須得死，想讓誰當他們的人，誰就必須得當。”

        他冷笑道：“無論空谷大師生前到底是不是血衣會的人，現在血衣會既已認下，誰也不能他說不是。”

        顧傾城咬牙道：“還好大管家封鎖了院子，這件事現在只有我們六個人知道。”

        云逢卻搖了搖頭。

        何期道：“就算大管家再想遮掩，就算我們在這里枯坐上三天三夜不出去，這件事也絕不可能不被其他人知道的。”

        云逢道：“我們也不能再在這里繼續枯坐下去了。”

        顧傾城驚訝地看著他，道：“為什么？”

        何期道：“我們都擔心大管家會有危險。”

        云逢道：“他和公孫大夫現在是不是還在花廳？”

        燕回怔了怔，道：“應該……”

        大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似乎正在和守衛說些什么。

        然后一條身影就飛鳥般掠進了院子。

        這個人是皇甫荻。

        他剛落地，就大聲道：“公孫大夫和大管家死了！”

        “什么？！”

        燕回急道：“他們不是在花廳審問下人嗎？怎么會死？”

        皇甫荻道：“他們是被一群黑蜂蟄死的。”

        黑蜂！

        前世那群突然出現的索命黑蜂，今生果然也還是來了！

        云逢倒抽了一口涼氣，緊緊握住了何期的手。

        何期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皇甫荻道：“他們正審問著，人群里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突然張口呼哨，緊接著一群黑蜂就從外頭飛了進來。”

        他接著道：“這群黑蜂竟像是受過訓練似的，一進來就朝公孫大夫和大管家那里直沖過去。”

        顧傾城道：“多大的黑蜂？”

        皇甫荻比劃道：“拇指粗細的個頭，黑沉沉的，眨眼間就撲到他們兩個身上，厚厚一層……”

        燕回道：“你當時也在花廳里？”

        皇甫荻道：“我應大管家的邀約，當個擔保的中人。”

        燕回道：“他和你說了實情？”

        皇甫荻道：“說了。所以我在他們死后，才會馬上趕來找你。”

        燕回嘆了口氣，道：“辛苦你了，要辦這件事，確實也不能缺了你。”

        趙老英雄已經過世，大管家就算再有能力，始終也還是個下人，不是子侄晚輩，辦起事來總難免有些束手束腳。

        何況他現在要辦的，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倘若不請代表弦月城臉面的皇甫荻過來坐鎮，一旦有心人傳揚出去，說大管家好斗爭權，趁勢排除異己，趙府的聲名說不定又要雪上加霜。

        皇甫荻道：“當時大家都驚呆了，等反應過來時，他們兩個人已經倒在地上……”

        他咬著牙道：“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呼哨聲，蜂群又從窗戶中飛了出去……”

        燕回道：“你一定跟著追出去了。”

        皇甫荻道：“可等我追出去的時候，蜂群和那個吹哨人都已神秘消失，如果花廳里沒有躺著兩具尸體，簡直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顧傾城道：“那個張口呼哨的小孩子呢？”

        皇甫荻道：“也死了。”

        顧傾城道：“他難道也是被黑蜂蟄死的？”

        皇甫荻道：“他是自殺的。”

        燕回道：“他怎么自殺的？”

        皇甫荻道：“服毒自殺。”

        他沉聲道：“我們本還想抓住他的，可他很快就倒了下去，嘴角流出黑血，身體也變成黑色。”

        燕回道：“可有人看出來他是誰？”

        皇甫荻道：“據說是在書房里伺候筆墨的。”

        云逢的嘴唇幾乎已被他咬出了血。

        吹哨人也出現了！

        那個自殺的下人，會不會就是前世的“青衣小童”？

        到目前為止，和前世一樣死去的趙南燭、空谷大師、公孫不飛都死了，連前世沒死的大管家也死了。

        老天爺到底為什么要故意這樣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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