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天煞孤星
夕陽已將天穹染紅,看起來仿佛火燒一般。
四匹馬,三輛馬車,邁著疲倦而沉重的腳步,行到了岔路口。
趙府的壽宴已辦不下去,解語宮一行人只好又和前世一樣,匆忙打點行李,北上回宮。
現在道上已沒有什么人,四周空曠得很,偶爾能聽到半空中響起一兩聲“啞——啞——”,那是烏鴉掠過的歸啼。
云逢騎著雪獅子,遙遙走在前頭,忽然間一勒韁繩,在指路牌前停下了。
“老張,我吩咐你的事,可還記得?”
張一敬道:“小的絕不敢忘。”
云逢道:“好,你下來。”
他自己卻先從馬背上跳下,伸手捋了捋雪獅子的鬃毛,道:“寶貝兒,我還有事要辦,你先跟著他們回宮去,路上乖乖的,別鬧事。”
張一敬也滾鞍下馬,將手中韁繩交給云逢,自己躍上了最后一輛馬車。
何期吃了一驚,道:“阿逢,你怎么……”
云逢淡淡道:“師兄,你是打算回宮呢?還是跟我走?”
何期道:“你……你不回去?”
云逢道:“我已將之前發生的事寫在信里,讓老張帶回去交給娘親,你不必擔憂。”
何期再忍不住,用最快的速度下了馬,沖到云逢面前,道:“你也清楚,皇甫荻回弦月城后,一定會把見到我們的事告訴葉伯伯,到時……”
云逢道:“到時自有娘親負責接待他們。”
他笑了笑,道:“有解語宮主在,哪里還用得著我這個小宮主出面?”
何期道:“可是,葉伯伯他……”
云逢道:“葉伯伯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二十年,就算再等上一年半載,相信他老人家也不差那點時間。”
何期道:“阿逢,你到底想干什么?”
云逢道:“到了現在,你還不明白我想干什么?”
他忽然板起了臉,道:“你難道真以為我不回宮,是打算去游山玩水?”
何期的臉色變了。
“不行,你不能去。”
云逢皺眉道:“為什么不能?”
何期道:“你只有一個人……”
云逢道:“看來你是不打算跟我走了。”
他瞪了何期一眼,轉身就要上馬。
如果這里沒有那幾個怔在當場的手下,如果官道上只剩師兄弟兩個人,解語宮小宮主的別扭說不定已鬧過好幾輪,怎么會只扔下一句輕飄飄的話就走?
何期趕緊拉住他,道:“我跟你走。”
云逢冷冷道:“可我看你一點也不像是要跟我走的樣子。”
何期道:“哪里不像?”
云逢道:“你既然要走,為什么還要抓住我的手不放?”
何期道:“我有話要和你說,說完再走。”
云逢道:“那你快說。”
何期道:“不行,這話我只能和你一個人說。”
云逢道:“那就讓其他人先走。”
何期道:“你……你……”
他忽然一咬牙,拉著云逢就走,邊走邊大聲道:“你們且在這里等一等,我和師弟很快就回來。”
云逢卻道:“你們別聽他的,趕緊走……”
他的聲音忽然消失,一雙眼睛睜得極大,似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啞穴竟然被何期點住了。
何期不但點了云逢的啞穴,還順道點了他十七八道大穴,現在就算云逢再生氣,再想走,也已無法掙開那一只牢牢抓住他的手。
“我們就談幾句話,老張,老杜,等著……”
何期的聲音漸漸飄遠,兩條身影一閃,已消失在樹林里。
幾個手下人的臉色都很微妙,實在不知道應該聽誰的比較好。
杜沙看看張一敬,張一敬看看杜沙,最后兩個人同時嘆了口氣,苦笑著留在原地。
解語宮小宮主的手下,實在是難當。
那兩匹主人指定要騎的汗血馬,他們可不敢帶著一起走,也不敢隨便栓在指路牌下,更不敢牽著馬去追那兩個明顯要去樹林里密談的人。
所以他們只有等。
這是最不得罪人的辦法,也是他們能做的最好選擇。
太陽才剛開始西沉,密林里卻黑得仿佛已經入夜。
“師兄,你別以為避開旁人,就能用上輩子的經歷來勸住我。我要做的事,從來沒有人能阻止……”
“阿逢。”
何期雙手按住了云逢肩膀,道:“你若不打算聽我說的話,我就只好再點一次你的穴道了。”
他的態度實在很嚴肅,云逢一時間竟怔住了。
何期道:“你真要去通知后來那些被血衣會殺死的人,讓他們做好反擊的準備?”
云逢道:“是。”
何期道:“這么重要的事,你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云逢道:“為什么還要商量?我實在想不到你會不同意的理由。”
何期道:“可我就是不同意。”
云逢道:“為什么?”
何期道:“我們兩個人提前半天趕到趙府,也還是沒能讓趙伯伯繼續活下去。你難道以為,只憑你一個人,憑你多出來的五年記憶,就可以讓其他人從血衣會的魔爪下順利逃脫嗎?”
云逢低著頭,道:“這次是我們輕敵了,下次一定可以……”
何期嘆了口氣,道:“阿逢,有些話我本不想現在就告訴你的,我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可是……可是你這個樣子……”
云逢道:“我說過了,你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
何期看著他,看了很久,才道:“當年殺害你們一家的兇手,就是血衣會。”
云逢道:“你……你說什么……”
何期道:“我那天親眼看到,你們一家三口的尸體上,都覆著一件血衣,就是趙南燭身上那件,一模一樣的血衣……”
云逢的臉上已全無血色。
何期道:“當時你們以全宮之力,也無法抵擋……現在你我才兩個人,我不能再讓你冒這個險。等我們回宮后,商量好對敵的計劃,再……”
“不行。”
云逢道:“我不回宮。”
何期急道:“阿逢,我沒有說謊話騙你,這是真的……”
云逢道:“我也沒有在和你胡鬧。”
何期道:“可是……”
云逢道:“上輩子一回到宮里,我們就再沒出去過。等葉伯伯來認了親,我們也只是去弦月城小住了兩三個月,很快又回去……無論去哪里,后面總要跟著一大堆人……”
他咬著嘴唇,道:“難道你能說服娘親,或者葉伯伯,讓他們同意放我們兩個人單獨出去辦事?到時你又打算用什么身份,什么借口,去告訴那些要死的人,血衣會很快就會對他們出手?”
何期沉默。
云逢道:“我們如果還不抓緊時間行動,到后來……到后來豈不是又……”
他忽然道:“師兄,你是不是想我再死一次?”
何期怔住。
“阿逢……你……你怎么能這么想?”
“那你要我怎么想?”
云逢的眼圈紅了。
“你明明知道殺我的兇手是誰,卻等到現在才和我說……倘若我還和上輩子一樣,只想著回宮過逍遙日子,你是不是就會把這件事一直隱瞞下去?一直隱瞞到我死?”
他咬著牙道:“何期,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阿逢,我不想你死,我一點也不想……”
何期又一次緊緊抱住了他。
“那天……那天我情愿死的人是我。”
他的手抖得好厲害,連話里都帶著顫音。
“倘若沒有朋友陪著,倘若只有我一個人獨自回宮,或許我也和你一樣死了,不會再有后來的那些事……”
“陪著你的朋友是誰?是不是佟飛星?”
“在我回去找你之前,佟飛星已不在人世。我去得太遲,根本來不及救他。”
“哼。”
“我那位朋友,是李天璇李大公子的知交,徐靖玄徐先生。”
“就是燕回說過的,那個好吃牛肉羹的假道士?”
“徐先生是有真本事的。”
“我還是不信,你連佟飛星死了也沒想尋死,怎么見到我死了就不活了?你不要以為說兩句好聽的,就能騙過我。”
“是,我是在騙你,我沒有被駭到吐血,也沒有當場昏過去,更沒有被徐先生送回弦月城,休養了大半個月,才勉強能下床走動。”
“真的?”
“阿逢,你不相信也很正常,畢竟這些都是我的一面之詞,就當我是在說一個故事吧……我……其實真不想說的……”
“那你為什么現在又說?你為什么就不能忍住?”
“因為……”
“因為我誤會了你?”
云逢忽然冷笑。
“你都不怕被人誤會成殺人兇手,居然會怕我誤會你?”
“我……我……”
“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明白,我不怕麻煩,你也不是麻煩,你是我師兄。”
何期又沉默。
“倘若我沒有故意生氣,故意說重話,到現在你嘴里是不是仍然沒有一句實話,是不是只會攔著我,不許我一個人走?”
何期還是沉默。
“我……我寧可你是真騙我,好歹也說些心如刀絞、五臟俱焚的酸話,怎么就光一句吐血……”
“阿逢,你是不怕麻煩,義父他老人家也不怕麻煩,可我……可我真的怕我自己……這輩子又連累你們……”
“又?”
“你可知道,就在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時候,義父他……他竟和血衣會正面動起了手。”
“結果?”
“血衣會大當家不知所蹤,各地分舵人手也已連根除盡,可義父他……他再也回不來了……”
“所以你才會一再阻止我?”
“嗯。”
“你怕我若放手去做,下場說不定就會和葉伯伯一樣,甚至比他還慘?”
“我怕。”
“可是你想過沒有,我本來就是要死的。”
何期又怔住。
“只要血衣會還在這世上,我最多就只能再活五年。”
“阿逢,我本也不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可從小到大,但凡和我親近的人,交付了真心的人,就沒有一個能有好下場。我克父克母,克朋友,克長輩,還有你……”
他長長嘆息著,道:“或許我就像徐先生說的那樣,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不,你不是,絕不是!”
云逢握緊了何期的手,他的手也在顫抖。
“倘若你真是天煞孤星,我為什么還活著?為什么還會和你一起重生回來?”
“阿逢……”
“我要改變這一切,不管是你的命格還是我的死,我一定要改變。”
“可是……”
“難道你不想讓我活下去?”
何期只好苦笑。
“我并不是因為趙南燭的死,就一時沖動不回宮的,我已經有了計劃。”
“什么計劃?”
“我們先去太湖一趟。”
“你要去橫波山莊?”
“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但我還記得,他們也是死在血衣會手下的。自從趙南燭死后,最先傳出來的第一起滅門案,就是橫波山莊。”
何期做夢也想不到,云逢打算去的第一個地方,竟是橫波山莊。
自從橫波山莊脫離聚義盟到現在,不過才短短一年光景,就算他們已經洗手上岸,再也不做水上強盜的生意,可□□人物歷來最重感情,試問山莊里的舊人,又有哪個敢拍著胸口說,自己已完全斬斷和昔日弟兄的聯系?
而且作為橫波山莊主人的風家,和作為懷遠山莊主人的佟家一樣,都是在聚義盟創立初期出力最大的三大家族之一,風家的人多少都和佟飛星沾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云逢絕不可能不清楚這些事。
可到了這時候,何期還能說什么?
“……好,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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