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萬華其實能聽見云雀恭彌的話。

        ……？青年離去時干脆利落,  絕不拖泥帶水，而萬華臉上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

        他有些疑猶地偏頭，青碧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十年前的學生離開的背影。

        什么意思？

        捏臉還能理解成是懷念一下十年前的感受,  這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雖然感覺好像是大差不差……但是,  自己不成器的學生們是不是又給自己寫了奇怪的劇本？

        ……從頭看到尾的肥·系統·啾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萬華也不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思索了一會兒沒有結果就干脆沒有再繼續想下去,  反正對接下來的事情不會有什么影響，那就這樣好了。

        系統……好像是，本能的趨利避害？

        完美避開了自己不想弄清楚的部分啊大人。

        系統算了,  您高興就好。

        時間不可能都花在這些小事上，在外人嚴重萬華總是沉睡,  但他其實是在夢境中處理各類數據相關的事情，至于沉睡對于身體的修復作用,  那是真的聊勝于無。

        本來就有時空間感應方面的能力,  就算沒有儀器、檢測到的數據也比不上世界外側檢測到的準確，總歸要比沒有好。

        萬華怎么說在這方面也是專業的，總能從這些零碎中推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和云雀恭彌的“談話”結束之后,  萬華之前買的世界外側檢測數據也到了。

        天然屏障實在是過于bug的存在,  時空亂流之類的東西甚至影響到了數據的傳輸,  即使對面的技術人員和這邊的系統都已經竭盡全力了,  最后得到的數據依舊有了很大一部分的缺損。

        為了防止系統修復的時候影響到數據的準確性,  萬華最后只好直接用這份缺口多得像個篩子的數據的進行推算——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最后居然真的能劃出大概可能的事故范圍。

        ……起碼答案在選項內是吧。

        結合在世界內測定的數據基本可以決定將要到來的變故,  現在這個事情就變得有點微妙了。

        唯一該高興的是，這次應該不會白死,  萬華仔細一看,  接下來還真的有值得自己獻身的地方。

        ……不過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開心的事。

        可以推算出自己大概會怎么死、很快將要面對什么之后事情就變得簡單了很多。

        未知總是要比已知可怕,  即使經驗豐富如萬華也不能不認同。而在未來基本納入掌控之后萬華總算能放下心來,  開始像以前一樣，列好計劃一項一項慢慢處理。

        不過還是需要核實一下……萬華開始思考接下來用什么手段確定結果。

        ……奈何有人不愿意他繼續認真為世界謀劃。

        大概是因為后天就是最后一步開啟的時候了，澤田綱吉雖然依舊對自家老師充滿了緊張，倒也不能阻止其他參與者來看江戶川。

        所以剛剛整理完數據沒多久，萬華的病房里又多了兩位大空。

        剛剛醒過來的萬華……

        你們組團刷boss嗎……這和之前文野宴會前的車輪戰有什么區別啊。

        ——大空奶嘴的主人尤尼，大空瑪雷指環乃至整套瑪雷指環的主人白蘭，來看需要他們的力量拯救的人了。

        其實處了澤田綱吉因為實在沒時間而沒有參與，這本來該是一場非常圓滿的會面。

        一個可以預知未來的尤尼，一個可以窺知平行的白蘭，知道這個世界里居然還有一個在他們的視野里不曾存在的“江戶川亂步”之后，都對他投注了微妙的關注。

        尤其是最后一位大空澤田綱吉還為這個人付出了這么多，幾乎把他當成了執念，為他謀劃了這么多年后，現在還特地來請求他們的幫助，更加讓兩位大空對吸引了自己的同類的特殊存在充滿了好奇。

        但實際上這場見面有點微妙的尷尬。

        ——大空奶嘴和大空瑪雷，對萬華都表現出了超常的親近。

        尤尼……

        白蘭……

        一般來說，兩個人都不是會特別在意這種事情的人。

        尤尼本來就尤其寬容，算是和澤田綱吉類似的標準款大空，而白蘭雖然在有些時候顯得尤其惡劣，卻并不在意自己的指環，倒不如說，基本上他會對那個讓自己指環產生反應的人更加感興趣一點。

        ——但是差點被過于激動的奶嘴指環拽飛這種情況，不在“一般”的范圍內。

        要不是萬華及時反應過來，立刻控制了自己對于世界基石的離譜親和力，這兩份基石說不定真的會把猝不及防的兩個主人一起送到萬華面前。

        ……那場面就真的不能看了。

        萬華身上對世界基石的親和力本來就非常離譜且不正常，文野世界的時候身為世界基石的書就不止一次想要湊到萬華身邊來，即使被萬華多次拒絕也不肯放棄，萬華扎根圖書館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要把偽裝成正常圖書的書摁回去好幾次。

        這個被萬華幫助過的世界對萬華的好感就更加離譜。指環戰結束的時候萬華為了防止彭格列指環有什么異常專門控制了自己的親和力，不然彭格列七年后面不能得到指環的認可，估計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但是世界基石到底被分割過，對彭格列指環的親和力被控制不代表對七三的另外兩角也被控制，他們兩個來得又太過突然，萬華都沒來及反應，以至于場面一時之間非常尷尬，三個人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最后是貼心的尤尼開口打破了寂靜的場面，女孩子的聲音柔軟而內含堅韌“不愧是江戶川先生，被世界鐘愛的人。”

        萬華。

        被世界吃掉的鐘愛嗎？未免也太怪了一點吧。

        但是這么說其實也沒什么不對，世界的“食欲”某種意義上也是鐘愛的一種，反正世界的好感的具體表現對于人類本來就不怎么正常，就是微妙地感覺有點風評被害……

        本來抱著一包棉花笑瞇瞇的白蘭過來的時候非常游刃有余，誰知道自己剛走進病房，病床上的人臉都沒來得及看清就差點被帶飛，要不是雙方反應都快，現在都撒一地了。

        白蘭其實有點被驚到，萬萬沒想到萬華身上的異常居然如此離譜，就算本來知道他的特殊，卻也沒有想過瑪雷指環的表現會如此過激。

        不愧是唯一的存在，這難道也是眷顧的一部分嗎？

        但是，也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

        往嘴里塞了兩塊壓壓驚，本來只是陪小尤尼過來湊個熱鬧，現在倒是真的對“江戶川亂步”本人起了興趣。

        白蘭聽著尤尼圓場的話，笑得瞇起了眼睛，雪青色的瞳孔看不清神色，眼下的倒置王冠異常醒目。

        他的聲音甜膩，短短的幾個音節卻被刻意扭出了九轉十八彎，拖泥帶水反倒有種奇異的曖昧感“終于見到小亂步了呀~”

        本來想回話的萬華差點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說白蘭是第一個叫他“小亂步”這種奇怪稱呼的人，單是白蘭這樣粘膩曖昧的語調就很少有人能輕易接受。

        不過以萬華的經驗豐富倒也不是沒有接觸過這類人，雖然有些突兀，但是萬華的聲音還是平靜的“謬贊了。”

        白蘭這種人一般只要無視就可以了……畢竟他現也不可能對自己做什么除了“騷擾”以外的事情。

        白蘭當然不會感覺不到萬華過于直白的態度，他有些委屈的樣子，把一顆捏扁了的塞進嘴里，含糊著拖長了語調“小亂步怎么這樣——~”

        尤尼也知道白蘭的性格，白蘭不可能真的對一個人完全無計可施，問題是現在萬華身上沒有給他留下什么發揮的空間，目前來說無視居然還真的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反正短時間內不會出事就行，她本來也只是來見江戶川亂步一面問他兩句話，白蘭沒有干涉到江戶川的情況就可以了。

        見白蘭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尤尼開口“我看不清江戶川先生的未來。”

        對于白蘭來說，江戶川亂步是神奇的、只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具有唯一性的人，而對于尤尼來說又有不同。

        身為擁有“預知”這樣才能的人，未來往往是會因為某些人的行為發生變化的，尤尼也早就習慣了這件事。

        對于澤田綱吉他們來說，指環戰之后就是穿梭到十年之后打敗白蘭的十年戰，他們由此改變了那個白蘭毀滅世界的未來，而其中也不乏尤尼預知未來的能力的功勞。

        但那個十年后是沒有江戶川的，這也是尤尼還能預知未來，又必須通過時空閉環的方式拯救江戶川的原因。

        因為十年后沒有江戶川，他們才會在回到十年前沒有看到江戶川尸體的情況下確定，在原來的命運中江戶川已經死去。

        那個未來已經被他們改變、被現在覆蓋，所以江戶川的尸體才會被道具替代，新的未來里十年后的他們用十年火箭筒帶走了江戶川，形成了一個全新的時間閉環。

        而在江戶川亂步存在的現在，尤尼失去了看到未來的能力——或者說，她依舊能看到未來，但是無法看清。

        要拯救萬華所需要付出的東西從來都不簡單，不僅是這方面的資源，世界基石的力量，同時，江戶川的存在相當于封印了尤尼的預知能力，這些壓力全部都壓在了澤田綱吉等人的身上。

        但尤尼這次來，卻不是為了這些事。

        尤尼“不是無法看，而是看不清——江戶川先生，您的命運就像光一樣，把一切都覆蓋住了，讓人看不清未來。”

        萬華注視著她，沒有說話。

        行路者的未來是無法被窺視的，但是萬華不同，他的未來是可以“看見”的，只是依舊無法被看清。

        他的存在就像光一樣，會把所有生命的未來都遮蔽。

        尤尼說出了自己看到的一切，卻沒有想要向萬華要一個解釋。

        她本來也不需要解釋，她只是來問萬華一個問題而已。

        大空的奶嘴依舊因為少年而微微發著光，而小姑娘捧起自己發光的奶嘴，認真地向曾在十年前付出一切拯救了過這個世界的少年問。

        “如果重來一次，你依舊會選擇付出一切，去拯救這個世界嗎？”

        窗外的光照進來了，尤尼眼下的金色小花似乎和奶嘴一樣發著光，小鳥白色的翎羽與白蘭的發色相似，男人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兩人對視，把最后一顆塞進了嘴里。

        “我從不拯救。”萬華只是這樣說。

        而尤尼卻像是已經得到了答案，她合攏了手掌，奶嘴的光被收斂，而女孩向他露出一個微笑。

        悲憫而充滿神性，大空的微笑。

        ·

        ·

        就算因為萬華的存在無法清晰地看到這個世界的未來，但是尤尼終究也是世界基石一角的掌控者，萬華大概也能想到她從那些朦朧的世界線中都看到了什么。

        這次見面也算是某種表態，雖然白蘭應該不會安分，起碼已經弄清楚了尤尼的態度，也讓萬華得以確定，自己之前靠著數據推演出來的應該就是真正的未來。

        畢竟這也算是件大事，萬華思索了一下還是選擇了與世界意識進行一番溝通，這個世界的意識雖然很羸弱，但是對萬華卻非常親近，溝通能力很差，但是總歸還是能回答萬華的幾個問題的。

        系統全程旁觀自家行路者與世界意識的溝通，也算弄清楚了萬華想要做什么，在世界意識離開后終于還是有些猶豫地開口行路者大人……你確定要使用這種方法脫離世界嗎？

        最后的結果如他們所想，這個世界將要與其他世界進行融合，正是需要力量的時候，而萬華正好能借此機會脫離世界。

        但是剛才問的那兩個問題……系統就能判定萬華最后脫離世界所用的手段，令人難以認同。

        萬華決定的事情，除非有決定性的理由，不然絕對不會進行更改，系統知道自己沒有能夠勸服萬華改變脫離方式的理由，只是想讓萬華稍微對自己好一點您需要屏蔽裝置嗎？

        痛覺屏蔽裝置，不會影響最后的結果，可以按照百分比屏蔽一定時間內使用者感知到的痛苦，屬于系統的自帶功能，只是解鎖和使用都需要能量。

        要說能量的話系統不是不能用自己的積蓄頂一下，但是問題在于解鎖這類功能需要行路者同意，而萬華以前根本就沒有使用過這種功能……

        萬華也不是什么受虐癖，當然不喜歡疼痛，但是你之前更新過。

        系統反應過來了——他這類系統單機和聯機都不影響使用，功能上的差別不大，也都能在能量和權限滿足要求的時候解鎖功能——問題在于系統之前被修諾更新過。雖然有些地方更好用了，這類需要解鎖的功能都需要在聯機的情況下才能進行解鎖。

        而現在，他們因為時空亂流的關系和外界的聯系斷開了，簡單來說，斷網了。

        并不喜歡疼痛，但是倒也不介意忍耐，萬華非常擅于忍耐沒事——這種情況下還是獻祭的手段比較好用，不用擔心，我有經驗的。

        系統陷入了沉默。

        而雖然時間好像差得有點久，但是第二天，澤田綱吉這邊也收到了類似的消息。

        “世界融合……？”澤田綱吉從厚厚一疊報告中抬起頭來，有些遲疑地重復著這個詞。

        專業術語其實并不非常熟悉，外行人很難看出報告想要表達的到底是什么——但是科研部也都知道這一點，最后給出的結論還是非常簡單易懂的——起碼讓澤田綱吉看明白是沒什么難度的。

        “是的。”紅發的青年臉上還帶著深深的黑眼圈以及與之相匹配的疲倦，此時強行打起精神向澤田綱吉作詳細解釋。

        “按照現在觀測到的情況來看，之前觀測到的世界的確是在向我們所在的世界靠近。”

        “能量量級上應該是和我們世界同等乃至更高一點——當然，也不排除這只是因為我們的世界經歷過大衰弱、能量有所衰退的關系。也有可能，本來還是我們世界的體量比較大。”

        “現在兩個世界靠近的速度有所衰減，但是世界間的能量波動發生了同調的行為——根據我們的推測，這是在為世界間的融合做準備。”

        “等到世界靠近到一定程度、同調也基本完成之后，兩個世界就會開始正式的融合了。”

        澤田綱吉心中生出一種奇妙的慌張，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再聽下去了，接下來的東西絕對不是你想要聽到的！——但是，又怎么能不聽呢？

        他是彭格列的十代目啊。

        無用的、或者可以延遲處理的項目根本不會在他異常繁忙的現在投遞上來，既然都已經到他面前匯報了，那只能說明這件事情真的緊急到需要他親自處理。

        ……更何況，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還是白蘭特意帶來的入江正一。

        手握著整個黑暗世界的權柄的男人終于忍不住在自己的好友面前露出一個苦笑，他輕聲道“說下去吧，小正。”

        他接受得了的……他總能接受的。

        被白蘭專門帶來這里參與江戶川亂步相關事宜、順便幫彭格列的時空觀測部門一把的入江正一難得地感到了胃痛——這感覺可真是久違了。

        但是接下來的話啊……入江正一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為了拯救自己的老師奮斗了十年之久的澤田綱吉，縱使于心不忍也無濟于事。

        他推了推眼鏡，沒有再看滿身疲倦幾乎壓彎脊背的男人，聲音壓低下去“世界融合對于世界至關重要，過于勢弱的世界甚至可能在這場較量中被優勝方碾碎，完全毀滅淪為養料。”

        “而我們的世界本就衰弱，如果再消耗力量，有極大的可能會在這場融合中毀滅。”

        現在唯一會損耗七三力量的，就是對萬華的治愈。

        他最后的話語幾乎震耳欲聾。

        “綱吉……不能再使用七的三次方了。”

        ——你救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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