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名為萬華鏡,  因為過于破碎力量微弱又被重明鳥包裹在內保護得過于嚴密，一開始根本沒有被實驗室注意到。

        即使已經獲知了這種能量實體的稱呼，但是萬華鏡的力量在重明鳥的對比下實在過于渺小,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都只認為萬華鏡是重明鳥的伴生物，并沒有什么價值。

        直到他們發現萬華鏡不止存在于重明鳥的保護中。

        祂和重明鳥同時降落,  卻因為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已經破碎不堪,  而散落了部分碎片。

        他們收集到了這些散落在外的少量碎片，雖然不起眼，但是祂依舊是有著能量的，為了重明鳥,  他們嘗試了研究這些碎片。

        然后他們發現,  重明鳥對萬華鏡的碎片有著驚人的親和。

        一個與重明鳥幾乎完全不契合的實驗室人員在一次意外中攜帶著用于實驗的萬華鏡碎片參與了契合度測試，而他的契合度因為攜帶著碎片，突然飆升到了6。

        萬華鏡的碎片成為了突破口，實驗室開始嘗試使用這些碎片提高實驗體與重明鳥的契合度。

        攜帶提升的契合度還不夠的話,  那就直接植入身體。

        “鏡面碎片”的形態并不適合植入身體，但是這種力量與人體的契合度奇特的高。

        只要實驗體能撐過排異反應，萬華鏡的碎片雖然會導致身體的崩壞,  卻能強化人的精神，植入者進入幻境時的同化現象變得微弱,  契合度也得到了相應的上升。

        實驗室看到了希望。

        只要實驗體在與重明鳥鏈接的幻境中成功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務、與重明鳥的契合度達到98以上,  實驗體就能得到重明鳥的承認，獲得那份光與火的力量的掌控權——成為實驗室造出來的,  神。

        他們將之命名為,  登神長階計劃。

        而江戶川亂步,  是登神長階計劃中,  唯一一個“成功”的實驗體。

        他沒有名字也沒有過去，只有一串冰冷的編號，是實驗室創造出來的人造人。

        本來只是用作簡單基礎的一次性實驗體，卻意外發現與萬華鏡和重明鳥都有極高的契合度，當時與重明鳥契合度排名前列的實驗體都有了瀕臨死亡的跡象，于是他被相關的實驗人員推了上去。

        他的確是個奇跡。

        人造的“救世主”會被修改認知，在幻境中全心全意地為了拯救世界獻上全部，直到最后把自己燃燒殆盡，或者成功成為“救世主”得到世界以及重明鳥的承認。

        而那個時候還沒有名字的實驗體天生契合重明鳥與萬華鏡，也是天生的“救世主”。

        沒有自我的人造人，洗腦注入“救世主”的思想沒有半點障礙，甚至能在與重明鳥真正接觸之前與之發生共鳴。

        第一次進行幻境拯救世界以及契合度的測試時，他展現出了驚人的精神韌度以及“救世主”的資質，契合度也在這個過程中飆升，可以說是最靠近重明鳥的人。

        但與之相對應，幻境中重明鳥的侵蝕程度前所未有的高。

        因為他展現出來的資質和契合度，實驗室提前了他的萬華鏡碎片植入。

        植入非常成功，但是對于實驗體身體的反應卻算不上好，為了防止他在實驗完成之前就因為身體崩潰死亡，實驗室加速了實驗進程。

        于是非常快的，他的眼睛和雙膝都被植入了萬華鏡的碎片——同時失控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

        實驗室趕在他死亡之前進行了第二次幻境測試。他與那個幻境世界發生了嚴重的同化，甚至出現了向幻境中種族轉化的跡象。

        接下來的事情，試驗記錄中沒有記載，但是他的確與重明鳥和萬華鏡都達成了契合，幾乎獲得了那份強大的力量、成為了救世主——但并不完全成功。

        他沒有成為“神”。

        實驗在最后一刻失控，在“拯救世界”的任務即將完成時，重明鳥突然陷入暴走，基于其力量建立的幻境失控崩塌，幻境崩解的力量沖擊毀滅了幾乎所有人的精神，而重明鳥極致高溫的火焰把所有死者的身體焚毀殆盡。

        唯一活下來的，只有但是身在幻境中心的無名實驗體——身處暴風眼，也許是重明鳥總究還是對他有所偏愛，他完完整整地活了下來。

        實驗體沒能成為重明鳥的主人，但所有的萬華鏡的碎片都融入了他的身體，他因此擁有了完整的人格。

        但是“救世主”的任務到底沒能完成，未完成的救世功績之下，他成為了“世界補品”。

        走出純白的房間，整個實驗室里只剩下他一個活人，少年茫然地撿起一本實驗人員遺落的，給自己取名為“江戶川亂步”。

        他離開了實驗室，而幻境破碎后留下的力量在他離開后再次包圍了這個實驗室，構筑了一個比以前弱小、卻無法被除“江戶川亂步”以外的任何人摧毀的幻境。

        ·

        ·

        ·

        “綱吉？”

        棕發的男人平靜到近乎麻木，輪椅上的少年語調似乎疑惑，神情卻始終了然。

        他向澤田綱吉招了招手“很難受嗎？”

        “……不。”澤田綱吉慢慢搖了搖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在撒謊——他慢慢走近自己的老師，在少年的輪椅前蹲下，青年抬頭看自己從來游刃有余的老師。

        “您早就看到今天了嗎？”

        棕色瞳孔里映出少年精致蒼白的面容，總是帶笑的人在聽到這個問題時似乎怔了一下。

        他遲疑了一會兒，蹲在自己身前的學生臉色幾乎和病痛纏身的自己一樣慘敗，早就沒有了“心”的任務者最后還是放棄了敷衍。

        “我也不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依舊是笑著的。

        少年伸手，青年自然地低頭，讓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頭上。

        雖然頭發一直都很炸的樣子，但是其實非常柔順。只是有種奇特的熱意，滲到自己的指尖。

        比起我的體溫來說，誰都會顯得太熱吧。萬華這樣想著，克制地收回了自己冰冷的手。

        澤田綱吉能感覺到那只手只是極其克制冷靜地在自己頭上輕觸了一下，輕到像是生怕觸痛了他。

        只是他指尖的溫度那樣冷，觸摸又仿佛充滿了憐惜。澤田綱吉怎么也無法無視，永遠也無法忘記。

        手離開了，但是澤田綱吉仍未抬起頭來，他問自己的老師“您一開始是為什么要來并盛呢？”

        大空的眼底是沉沉的墨色。

        “又是為什么，要來接近我呢？”

        “我？”到了這一步，萬華也知道自己在這個的世界背景大概都被弄清楚了，不自覺抬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耳飾。

        或者為了能量，或者因為好奇。

        他思考了一下措辭，終于笑道，“我只是想，看看這個世界的未來是什么樣的而已。”

        ——你是這個世界的未來啊，綱吉。

        ·

        離開實驗室之后，江戶川亂步意識到自己必死無疑。

        “救世主”的人工塑造在最后一步失敗，他成為世界的補品，注定了為填補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獻出一切。

        但他終究為世界所愛。

        拯救世界的最后一步，失去記憶的他選擇為了那個只存在虛妄之中的世界獻祭所有，縱使最后依舊是失敗，卻還是得到了那個世界的殘影的偏愛，這份偏愛讓他有了和世界對話的資格，于是也得以與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對話。

        這個世界衰弱到瀕臨毀滅，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孕育出了名為“澤田綱吉”的救世主，只要等他成長起來，他就能成為七三的一角，反哺這個世界。

        他是這個世界的未來——這是伽卡菲斯后來才從世界意識身上得到的消息。

        而當年冷漠而理性的世界意識告訴江戶川亂步，他是不完全的“救世主”，是完美的世界補品，所以即使強大，也同樣必死無疑。

        在這個殘破急需能量的世界內，他成為了世界的臨時支柱，世界用這個身份本能地從他身上源源不斷地汲取著能量，直到最后被世界吃得干干凈凈，連尸體都不會留下。

        但是還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他脫離這樣的宿命。

        去靠近澤田綱吉這個未來的主角，獲得他的偏愛，吞噬他的氣運，利用他得到七三一角的力量補全自己，后天成為半個真正的“救世主”，脫離“世界補品”的身份，成為這個世界不可或缺的支柱。

        “他是這個世界的未來嗎？”

        即使已經擁有了完整的人格，依舊有著被實驗室洗腦出來的自我奉獻、自毀傾向的少年這么問世界。

        “是的。”

        殘缺的、羸弱的、只有理性的世界意識這樣回答。

        “好啊。”于是少年這樣說。

        “讓我去見見他吧。”

        ·

        這是伽卡菲斯告訴他們的真相。

        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這就是真相。

        所以故事從一開始，真的就已經埋好了伏筆，注定了結局。

        他去了并盛，見到那個名叫澤田綱吉的男孩。

        成為他的老師，教他數學，教他獨立，教他自尊自愛獨立生存。

        也看他學會脫離自己，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然后看著他慢慢代替自己，成為這個世界的支柱。

        看不見他，用自己的生命活下去。

        男人終于無法自控地露出了近乎崩潰的、似悲似喜的神情。

        “如果一開始就是為了利用我好了，老師。”

        他伏在自己老師的膝上，不想最后還要讓老師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神情。

        可嘶啞的聲音近乎哽咽。

        在自己的老師死去之后，他明明已經那么多年不曾哭泣。

        就算被利用感情也沒有關系，就算一開始就只是欺騙也沒有關系。

        氣運也好，“主角”也好，所有的溫暖都只是為了利用他也不會介意。

        ——那樣的話，起碼您想活下去。

        起碼您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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