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背包，陳曦漫無目的的走在鄉道上。

        大中午的，夏季高溫灼的她皮膚發痛，可是手腳卻冰涼無比。

        一寒一熱，兩個極端化作兩股力量在身體里互相沖撞，引的一陣眩暈，頭腦發昏。

        覺得自己可能中暑了，陳曦左轉走到一條小溪旁邊尋了個陰涼處，緩緩坐下，掬了一把溪水往臉上撲去，頓時整個人通體舒暢，清醒許多。

        “呱……呱……呱”田野里傳出青蛙的叫聲，吸引陳曦放下手中動作，抬頭觀賞風景。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成群結隊的蝌蚪在水里橫沖直撞，上演著小蝌蚪找媽媽。

        再遠一點的池塘里，粉嫩的荷花亭亭凈植的站在里面，保持優雅的姿態。

        美則美矣，形單影只的看起來有點孤單，倒不如遍布池塘的水草荷葉軟趴趴的飄在水面相互依偎著，看起來要順眼的多，藏在水草深處的蛙鳴蟬叫，看起來像是個大家庭。

        看久了，陳曦竟然有點羨慕。

        “羨慕了？”一道清脆爽朗富有朝氣的男聲突然打破周遭寧中有靜的氛圍。

        “你怎么在這？”對于林之彥的到來，陳曦很意外。

        “先回答我的問題。羨慕了？”在陳曦身邊坐下，扭頭看她。

        “什么東西都沒有，羨慕什么？”陳曦裝傻。

        “都承認自己是小丑了，還裝什么啊！”林之彥無語，眼神譴責。

        “羨慕啊！不過你以為我羨慕什么？”見男生戳穿，陳曦不再強撐。

        “羨慕卑微普通的蜉蝣都可以自由自在，被奉若神明的卻只能孤零零的端坐在廟堂之上。”男聲語氣幽幽，聽不出情緒。

        被林之彥的話意外到，陳曦猛然轉頭看向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不停的眨動，想要探尋他的表情。林之彥沒有躲，眼睛對上陳曦，眼神澄澈坦蕩。

        比起被張涵戳穿偽裝的狼狽，她更不敢相信自己被一個幼稚鬼看穿了心思。

        探尋無果，陳曦放棄，長吁出一口濁氣，嘴角微動扯了個弧度，神色輕嘲，低頭盯著雙腳，認命般的開口。

        “是啊！你說的都對，我也的確就是小丑。”

        “一天到晚裝成乖乖女的，真的很累，可是沒辦法啊！他們就喜歡這樣的，性格溫順，成績優秀，長得漂亮而且還很聽話。”陳曦指了指自己。

        “我就去高考消失了幾個月，回來之后，什么都變了，比我更優秀的新人出現，站了我以前的位置，我只能給她作配。”女生眼眶發紅，視線被水光糊住。

        “安姐讓我不要被他們落下，我只能拼命去搶，呵……當然，我自己也不愿意被別人拋棄，你知道嗎？我在這個圈子呆好久了，原本屬于我的東西，就只是過了幾個月，就什么都不見了，我想往上爬，這有問題嘛？”

        我明明不是老師，耐下性子去教他們，一個星期都學不會簡單的單詞，這怪我嗎？這些事情你以為我想做嘛？”

        前因后果加在一起，林之彥的話和不以為意的表情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繃不住情緒，陳曦站起來躬身質問林之彥，少女神色絕望，聲淚俱下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癡狂。

        理智全線崩潰，渾身脫力重重跪倒在林之彥面前。斷了線一樣的淚珠不斷從臉頰滑落滴到他的手上，衣服也很快就被泅濕了一片。

        看著眼前情緒崩潰，發出如小獸般嗚咽的哭聲的陳曦，林之彥突然不知所措起來。

        他一直留在這個村子里的原因無非是想要揭穿她表里不一的行事，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滿心的不屑看不上卻又為了套好感的樣子，林之彥記得清楚。

        明明內心清高自負看不上任何人卻還要裝出一副平易近人性格溫順的樣子，和他家里那群人一樣虛偽至極。

        現在目的成功達到，戳破所有遮羞布后丑態百出的她趴在自己眼前痛苦不堪的樣子，林之彥頓時覺得沒意思極了，一顆心酸澀不已。

        “何必呢？干嘛一定要看人家出丑，和我又沒什么關系。”

        林之彥內心懊惱不已，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的惡趣味，煩躁的揉了揉頭發，想要把手搭在陳曦胳膊上安慰她。

        但心虛使然，抬起放下抬起放下的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放棄，從左褲口袋里掏出紙巾，一點一點替她拭去眼淚。

        淚水混雜著凌亂的發絲，糾纏在一起。眼淚擦了又流，林之彥索性放棄擦淚水，換個姿勢擋住太陽，確保陳曦不會被曬到后，伸出手把陳曦頭發攏在一起讓她哭的痛快。

        不知過了多久，看到陳曦眼淚哭完，情緒平復下來，只余身體微微顫動，似乎還沒從抽泣中緩和。林之彥舔舔被太陽曬到干澀起皮的嘴巴又連著吞了好幾口口水，壓低聲音開口。

        “哭累了？”

        話一出口，林之彥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平常妙語連珠的林大少爺悔的連忙找補。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你哭累了，我給你搞點吃的，吃飽……再……再哭！”

        “……”

        被自己的破嘴搞到崩潰，林之彥抬頭望天，絕望的放棄解釋。

        “噗嗤！”

        陳曦被林之彥逗笑，抬頭看他。

        少女眼周紅腫還掛著幾滴眼淚的眼睛對上男生歉疚著急的清亮眸子，陳曦聳了聳鼻子，伸出手，聲音嘶啞。

        “拉我起來。”

        跪了太久，林之彥一下沒能拉的起來她，又讓她就和著姿勢掬水洗了把臉，緩了好一會兒后，才重新站起來。

        陪著陳曦一中午，早就過了飯點，兩人肚子都在咕咕作響，顧忌陳曦面子不愿讓人看見現在的狼狽。

        林之彥又跑回王家問王奶奶要了幾個窩窩頭端著一盤自家腌制的咸菜過來和陳曦吃了頓野餐。

        吃飽之后，兩人坐在大樹旁邊。

        林之彥手里撿了幾個石子，往水里打水漂。

        “沒人說你做錯了，想做什么樣的人都是自己的自由，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和不違反道德底線的話，做什么都是對的。”

        學著林之彥的手法，陳曦也向水里丟石子。

        “如果，違背了底線呢？”石子直接落入水中。

        “之后呢？違背了底線得到目標，之后呢？”林之彥手指微動，又是一個四連飄，水面泛起漣漪。

        陳曦頓住，她從未想過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后會是什么樣，開心嘛？可是按照現在的發展，她即使成功了，但好像也就真的失去了家人和一些其他被刻意忽視的東西了。

        又陷入迷茫，陳曦眸色加深睫毛抖動，神色慌忙的轉頭看向林之彥，向他求助。

        對于女生下意識的信任，林之彥有些受寵若驚，停止手中動作，認真凝視陳曦布滿慌張的臉龐，“從心，這個問題只有你自己能解開。”

        “例如現在，你今天在課堂上大發脾氣，究其根本，陳曦，你有拿自己當一名老師嗎？”話題又轉回頭。

        “你第一天去到那個教室的時候，孩子們表現出來的歡迎、信任，你把它當成什么了呢？”

        “教書育人，為人師表很光榮，但是你享受了那份光榮之后，是否有承擔起那份責任？”

        林之彥發出三連問，直擊陳曦靈魂深處。

        陳曦答不上來只能尷尬的咬住下唇，沉默不語。

        林之彥無奈扶額，想不明白平時看起來聰明機靈的，遇到事情，腦子就像被銹住了一樣。

        “因為你太假了啊，但凡你用點心，真誠一點，還會有什么問題？”

        林之彥快被逼瘋。

        同時震驚，他自己一個被父母下放，爹不疼娘不愛的小白菜還是個學渣，在這里給大眾視野里公認的“別人家孩子”心理疏導，被人當成心靈導師，還有什么比這更玄幻的事情發生嗎？

        “陳曦，做你自己會死啊！”

        “這個地方，窮鄉僻壤，沒人認識你，沒有聚光燈，你想不通的事兒，就慢慢想。總有想通的那天。”

        “活在當下吧！”言盡于此，林之彥身子后仰躺到地上，腦袋枕著雙臂闔上眼睛，不再看她。

        陳曦圈住雙腿，將下巴放在上面，眼神放空，思緒浮向遠方，腦海中閃過母親嗔怪的眼神，父親的憨笑，弟弟的搞怪，帶著熱氣的飯菜……最后畫面停留在三人失望無力的眼神。

        忽然發現，在他們面前沒有偽裝的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永遠是不端莊的，可以肆無忌憚撒嬌賣萌打滾，可以直接的表達情緒的低落起伏。

        又想到王彤彤等人無條件的信任和友善，以及張涵和林之彥大同小異內涵相同的話，壓在她心房許久的包袱突然被掀開，整個人通體舒暢許多。

        “是啊！我一個十八歲正值青春年華的美少女為什么一定要活的像一個歷經風帆的滄桑老者呢？”

        陳曦突然茅塞頓開，下手極重的拍了拍旁邊男生翹起來的大腿。

        被太陽曬得昏昏沉沉的腦袋突然清醒，林之彥被嚇得一激靈，睜開眼睛就看見，卸下所有包袱的少女已經站在陽光之下，眉目間巧笑盼兮的朝他張開一只手。

        出生至今還從未感受春心萌動過的心臟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起來。

        “不回家嗎？”見林之彥遲遲不動。

        “回”。抓住陳曦的手，林之彥借力直起身子。

        “那走吧！”陳曦轉身，兩人交握的手隨即分開。

        手中空下來，林之彥愣神一瞬，又快步趕上女生，并肩離開。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么知道學校的事呢？”靈光一現的女生舊事重提，郁悶的質問身旁的刻意為她遮光的男生。

        林之彥尬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實話實說也不是不行，只不過剛哄好的人兒估計又得炸毛，再三考慮后，他決定話題轉移，禍水東引。

        “追到爺就告訴你啊！”

        林之彥臉上流露出狡黠的神色，劍眉微挑，側頭看了一眼女生后迅速往前奔跑，話語落下，陳曦莫名男生的舉動，卻還是下意識的追趕上去，兩道滿含青春朝氣的身影逐次奔向田野中。

        難過哭，

        開心笑。

        恰青春正好，

        風華正茂，

        少年何故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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