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介樂城錢通客棧門口此刻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衣衫襤褸的少年人死死扣住門框,圍在他身邊的伙計也不好將他扯開,一臉犯難地說:“你還是走吧,我們這不收人。”
掌柜算盤打的“噼啪”響,瞇成一條縫的眼睛一掀,哼聲道:“身上沒幾個子就想來住店,走走走,我告訴你就是柴房也別想住。”
人群之中有不少聲音斥責錢掌柜,“你個奸商,黑心肝沒良心,就是,做生意還是要結善緣。”
錢掌柜滿是橫肉的寬厚大臉上扯出一個冷冷的笑:“你們倒是會慨他人之康,人自己帶回去啊?”
說話的人自討沒趣灰溜溜地走了,看不到熱鬧人也就散了。
伙計聽到掌柜發話了,心一橫,用力把少年緊繃的指頭拉開,將人推搡出去。
大概顛沛流離了許久,他被推倒在地,狠狠喘了幾口氣,他一身灰撲撲的,唯有眼睛帶了倔強的光澤,模樣可憐極了,像是落水的小狗。
沈舒云大老遠就瞥見了前面熱鬧的場面,她左右觀摩見各位師兄師姐都沒有要出頭的意思,心里助人為樂的打算也歇了。
活動得聽從領導安排嘛,不要節外生枝,她修為不高,遇上事只能逃,還是不要給隊伍拖后腿為妙。
生意人自是練就一雙慧眼,錢掌柜那眼睛打從看到魏子平一行人起就瞪得老大,目光在氣宇軒昂的少年人身上一轉,面上帶了喜氣洋洋的笑,迎上去道:“各位仙君可是出自三清宗?廂房雅間早已備好,就等各位仙君了。幾位仙師生得真是俊俏極了,我也算見識不少場面的人呢,還從未見過如此氣派的風度……”
一通話下來奉承到位了,眼見錢掌柜還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魏子平立即從乾坤袋里掏出一個令牌遞給他。
錢掌柜接過令牌,隨即閉了口,拿出信物核對好后才正色道:“仙君莫怪,小店得確認身份才行。”
魏子平拱手道:“這規矩我自然懂得,錢掌柜不必如此。”
“仙師說的是。”錢掌柜一邊忙不迭點頭,一邊朝小二吆喝,“還不快帶各位仙師休息,愣著干嘛?”
體型瘦弱的店小二被他呵斥,趕忙在前頭帶路去二樓雅間,沈舒云跟在后面聽他小聲抱怨:“掌柜這脾氣是越來越壞了……不少人背地里說他是奸商,他也不改改……”
沈舒云面不改色地自動過濾掉這位打工人對頂頭上司的敢怒不敢言,快走到了樓梯口時,她轉頭瞥見錢掌柜正朝門口走去。
錢掌柜嘆了口氣,對那少年說道:“你也看到了,我們客棧確實滿了,天也快黑了,你早些找個地方住下吧。”
他從地上爬起來后就沒吭聲,垂著腦袋,配上他這一身破爛的衣裳頗有幾分喪家之犬的模樣。
掌柜掏出一小塊顏色斑駁的靈石放在他手里,不停催促:“小店是真沒剩余的屋子了,你就行行好,走吧。”
“大晚上的,流落街頭可不好,不如你去我家歇息,湊合一夜再說?”一位面容算得上清秀的女子見狀不忍道,“你放心,我男人不會說什么的,他最近也學著做善事了。”
這女人姓蘇,本不是介樂城的人,聽說是家鄉鬧饑荒,被賣給了一個紈绔子弟當老婆,她的丈夫原先脾氣極差,嗜賭好色,家底都快敗光了,也不知收斂,后來被追債的打得癱在床上,不得動彈,還是女人一直照顧著。經此一難,據說是改了不少,女人的日子才好過了點。
少年看了看她,最后垂下眼,微微點頭。
蘇嫂子笑著就要帶人走,卻被人攔了下來。女人擰眉看著他,臉上就差沒寫“是你趕人走,怎么現在還攔著啊?”
錢掌柜搓手堆笑:“蘇嫂子家里不是挺遠的嗎?再說還要照顧蘇大哥,太辛苦了。”
“還是不勞煩您了。”他一邊賠笑,一邊朝默不作聲的少年道,“小子,看在蘇嫂子的份上,我就留下你了。”
女人猶疑地望向錢掌柜,在錢掌柜笑瞇瞇的相送下還是走了,她不時回望,只是那個少年從始至終也沒說上半句話。
“你有多少?”錢掌柜把他拉進店里,把小塊靈石收入一個貼身攜帶的荷包里,“總不能白住。”
少年從身上拿出用紅繩串起來的小半吊錢,顯然,這是他身上最后一點錢了。
錢掌柜拋了拋手中那小半吊錢:“這點錢,行吧,事先說好,廂房都滿了就剩柴房了。”
少年似乎啞了口,輕輕地點了點頭,跟在掌柜身后進了柴房。
樓上的沈舒云看著下面的動靜心想,錢掌柜真是生意人,一點虧也不肯吃,屬實含淚賺了半吊錢。
她瞇著眼,嘴里含著房間里準備的蜜餞,半點沒不好意思地拿過衛絮師姐剝好的橘子,嘴里含了蜜餞,聲音也像裹了蜜:“謝謝衛師姐,師姐剝的橘子吃起來都格外甜。”
衛絮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就你嘴甜,快吃吧。”
沈舒云這回沒再說讓師兄師姐們嘗嘗看的話了,干脆地吃了下去。這些人修為高深早就辟谷了,飛舟上也是看在小師妹的面子上淺嘗幾口而已。
她堪堪筑基的修為雖說能辟谷,但如同嚼蠟的辟谷丹哪里有珍饈美饌來的香?
修士不重口腹之欲,一心追求大道。但這和她沈舒云有什么關系?是吃不好,還是閑的慌。失去美食的日子就是黯淡無光,她萬不可忍受這種沒有光明的黑暗生活!
錢掌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各位仙師住得可還習慣?”
“習慣,多謝掌柜關照。”魏子平溫聲道,“掌柜若有事就請進吧。”
魏子平正要叮囑師弟師妹各項事宜,開一個小會,因此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錢掌柜此人若無事定然不會特意來問些客套話。
錢掌柜聽了這話從門外走進來,面色慚愧拱手道:“仙師可看見樓下那小子了,不是我心狠,不肯收留,只是觀他模樣不像是受災流民,倒像是被仇家一路追殺,本店生意小哪里敢招惹麻煩。”
“要是留下他,惹上了禍事,我這客棧的小二伙計可都要養家糊口啊。”
魏子平的臉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掌柜請起,多提個心眼也不是什么壞事,身上肩負責任,自然要小心謹慎。”
沈舒云支著下巴暗想,這掌柜可真是個大聰明,怕惹上麻煩便請人出去,在三清宗的人來了之后又收下了他,若是有人找上來,也會以為是三清宗授意把人留下來的。而三清宗自然不會把人趕出去,甚至以修真界第一宗門的涵養極有可能在了解情況后給予庇護帶回宗門。
小半吊錢換了這個前程不愧,簡直是血賺。
魏子平不置可否,打太極似的將話題四兩撥千斤地返回去,似乎沒聽懂錢掌柜言下之意:“掌柜實在謙虛了。”
錢掌柜從善如流地起身告辭:“我就不打撈各位仙師休息了,有什么事請您盡管吩咐。”
等掌柜一走,就有人陸陸續續地離開房間去自己的屋子。沈舒云一貫奉行早退晚到,也不留下來礙事,把空間留下給師兄師姐商討正事,慢悠悠地找到自己的房間。
正要推門而入擁抱被窩時,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師妹好巧。”
沈舒云轉頭揚起一個笑:“師兄也是,那就請師兄多多照應了。”
她臉上笑容明快,語氣帶了幾分親近,似乎于她而言這種場面已經出現了許多次,所以應對起來格外熟練。
江別寒輕輕點頭,或許是因為人長得好看的緣故,他此時不像是客套,倒像是真心許諾一般,讓人不自覺的篤信。
這大概就是人長得好看的優勢吧,沈舒云看著玉樹臨風的少年生出萬千感慨。
江別寒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低垂下來,從她這個角度看去竟有幾分溫柔:“忙碌一天了,師妹去歇息吧,我的房間就在隔壁,你若有事就來尋我。”
她點點頭,也不磨嘰,爽快地關上門,轉身投入被窩的懷抱。
江別寒眸光幽深,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手指撫過衣袖上的紋理,細小灰白的粉末散落在地上,立刻不見了蹤影。
慘淡的月光下樹梢隨著夜風颯颯作響,弱貓的哭叫聲在這樣的時候分外滲人,也分外吵鬧。
沈舒云悶頭蓋住被子,翻來覆去,甚至拿枕頭捂住耳朵,最后索性翻身下床,從乾坤袋里取出一個透明的珠子,發泄般的怒氣沖沖地捏碎了。
在她捏碎的剎那間,整個房間的空氣似乎凝結了一瞬,以珠子為中心,似向湖水中投擲石子般,看不見的漣漪向四周蕩開,一層透明如水的結界籠罩在房間外,隔絕了外界的聲響。
耳畔終于回歸清靜,沈舒云滿意了,她重新爬回床上,裹緊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入眠。
門外一絲黑氣散漫開,在地上飄散的觸絲還沒等碰到那層結界,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一般,瞬間聚集在一起,驚恐地凝成一小條黑線。
隔壁房間內,維持打坐姿勢的江別寒在沈舒云捏碎珠子的一瞬間毫無預兆地睜開了雙眼,他看著沈舒云房間的方向,低下頭輕輕笑了笑,月光透過窗欞,為他俊美的容貌鍍上銀邊,整個人顯得朦朧柔和起來。
朗月清風,他樣貌好得就像畫上的美人,此刻輕輕一笑,畫上的人物仿佛鮮活起來。
江別寒眸光微頓,伸手向虛空中一抓,收回來時,手中赫然多了一條不停扭動的黑線。
最善隱匿的妄妖,因貪婪欲望怨念而生,凡所現處,無不遭難,也被視為浩劫來臨的警告。
介樂城怎么會滋生這東西,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似乎心情頗好,語氣帶了幾分愉悅:“想活命嗎?”
姿態扭曲的黑線立馬僵直,緊緊繃起,尾端甚至彎成一個圈,想要繞上他的小指。
討好求饒之意可以說是十分明顯了。
按照往常江別寒應當是直接解決了它,但今日他心情不錯,留它一條小命也無礙。
他輕輕劃過指尖,一顆紅如朱砂的血珠就溢出來,一聞到那血的味道黑線陡然拉長,饑渴誘惑,來自本源的蠱惑甚至讓它不顧威壓無限接近。
像一條蓄勢待發的蛇只要得到默許就會沖出束縛。
“喝吧。”
江別寒饒有趣味地盯著黑線貪婪地將血珠吞噬殆盡,最后它身上泛過一陣血光,整個身形粗壯不少。
“大人。”黑線幻化成了一個模樣不大的男孩蜷伏在地上以示臣服。
江別寒看向窗外高懸的明月,意味不明地笑了。
夜風里窸窸窣窣的聲響,月光下按捺不住的妖鬼。
還得更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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