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盛夏等了很久，嚴(yán)恩都沒有回來，甚至也沒有回電。他不得不選擇離開，卻在開車路過大門的時候，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嚴(yán)恩一個人在大門口徘徊，似乎在等著誰。孟盛夏本想停車和他說話，卻看到他背過身去追上了另一個人的身影，兩人很快消失在三三兩兩的人群之中。

        他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手機也在這時候空電了。孟盛夏出了大門，只覺得有些煩躁。他繞到了高架橋上，一腳油門就殺到了高速公路上。他漫無目的地放縱自己那張酒紅色的跑車狂奔，直到天擦黑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到了臨縣的收費站，心中的躁動終于被饑餓的難耐代替。

        他把車停在服務(wù)區(qū)，自己跳下來隨意點了一份套餐將就湊合，卻又因為飯菜太油膩，沒吃上幾口就擱下了筷子。

        孟盛夏一個人從為兩邊村落來往設(shè)置的馬路走過去，順著通往對面那頭村子的水泥路走了下去。那彎彎曲曲的道路一直蜿蜒到水邊，他自從會開車的那天起，不開心的時候總會自己跑到這個地方來。

        秋季是漁獲期，不下雨的秋老虎的傍晚，空氣如白天一般粘稠。他遠遠走著便嗅到了空氣里那股鹽和魚蝦的腥味，小心地規(guī)避著地上村民用簸箕攤開晾曬的魚蝦。

        晚風(fēng)吹過他的頭發(fā)，將他搭在臉上的碎發(fā)向后撩。孟盛夏站定在棧橋旁，手肘搭在欄桿上，眺望著安靜的湖面。夜已經(jīng)漸漸從湖水的深處涌上來了，霞光粼粼地在湖面鋪開，不知疲倦的禽鳥還在這柔波里四處游弋著，時不時發(fā)出幾聲沙啞的嘶鳴和爭打的啵唦聲，偶爾有魚兒或是別的什么從水下竄過，惹起一圈圈波瀾擴散開來。

        孟盛夏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喜歡來這兒。但在他的某些夢中，他總在類似這片湖泊的地方，另一片深深的、昏暗的湖水里下墜。水藻纏繞著他的四肢，讓他失去反抗的力量。涌入氣管的水侵//占著他的氧氣，他幾乎不能呼吸了，而耳邊卻響起另一個聲音：“睡吧。”每當(dāng)這個時候，這個痛苦的夢便忽然變得無比舒適，他享受著這溫柔的呼喚，順從地放棄掙扎、隨波逐流……

        然而這樣沉溺的情形并不會一直持續(xù)下去，他往往會在一個奇怪的身影在自己的面前攏下來之后驚醒過來。這不是個美妙的夢境，孟盛夏卻意外不討厭這樣的噩夢，甚至在找到這片相似的湖水之后，他時常會過來散心。

        他似乎在這里經(jīng)歷過什么，可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也許這就是他為什么一次次來到這片湖泊的理由吧；他始終在尋找那段或許切實地存在，或許只是夢給予他的一個美妙的誤會的回憶。

        在這里，也沒有誰會注意到他真實的心情。他喜歡被人矚目，卻不包括當(dāng)下如此茫然的自己被人看到。孟盛夏討厭討好別人，更討厭被其他人以憐憫的方式來示好，所以他不是在臉上掛著有些傲慢的笑容，便是冷硬地繃著臉。

        他身邊的朋友很多，可真的交心的卻連一個也找不到。在這個時候，或許他應(yīng)該為自己連一個分享心情的朋友都沒有感到可悲的——如果不是如此，他不至于落到這樣的境地，只有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才能夠自然地讓自己因為無助產(chǎn)生的茫然表現(xiàn)出來。

        他應(yīng)該恨，應(yīng)該憤怒，也應(yīng)該為自己確實在做些什么而感覺興奮，可是這些心情現(xiàn)在只是無濟于事，于是他心里唯有茫然。

        他只能眺望這無垠的湖水如千百年前涌現(xiàn)匯聚之日那般，靜靜地躺在月光之下。

        ……

        “你怎么昨晚不接電話！可急死我了！”

        等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孟盛夏才發(fā)現(xiàn)自己睡過了頭。他抓了抓昨晚因為不佳的睡姿有些打結(jié)的頭發(fā)，一邊苦惱怎么把它恢復(fù)原狀，一邊把一直忘記充電的手機連上了電源。手機開機不久，他就被急促的電話鈴給徹底嚇醒了。

        “你什么時候換了我的電話鈴啊？”孟盛夏朝著電話那頭喊到，他把擠了牙膏的電動牙刷塞進自己嘴巴里，開始早晨的洗漱，“嚇?biāo)牢伊耍�大早上的。�?

        “祖宗你自己看沒看幾點了？都快中午了！”

        孟盛夏瞟了一眼通知欄，心里暗道壞了，他錯過了上課時間：“哎，不多說了，我還有事呢。”

        “有什么事？昨晚給我打了兩個電話又不聽回電，夏哥，你去哪忙了？”

        “昨晚想約你喝酒嘛，發(fā)現(xiàn)我們的大忙人嚴(yán)恩連接電話的時間都沒有，那就換人唄。”

        那頭的嚴(yán)恩一陣好笑，孟盛夏這吃味的語氣實在不加掩飾，他連忙解釋到：“昨天找了一整天的人，聲量開得不大，沒怎么注意到消息。”

        “有新歡就忘了舊友，這就是世界的道理，我明白的。”孟盛夏含糊地講到故作大氣的言辭，他吐掉嘴里的泡沫，又灌了一口清水漱口，“你有什么事嗎？”

        “阿夏，你知道我去找誰嗎？”

        “還能找誰，不就是陛下的新歡嗎。我們這種老面孔，確實該有些分寸感，別惹皇上心煩。”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嚴(yán)恩的曖昧對象許邇頌。雖然孟盛夏自己是不知道對方除了家庭條件好在哪里，可他的認(rèn)知里，許邇頌?zāi)歉遍L相也和嚴(yán)恩平常身邊的伴兒相差不少，他始終不明白嚴(yán)恩為什么會選擇那么一個普通的對象。

        “噗。”嚴(yán)恩不意外孟盛夏知道自己現(xiàn)在正和自己的學(xué)長曖昧，他嗤笑一聲調(diào)侃道，“怎么了，皇后娘娘是嫉妒朕了？”

        “嫉妒您好艷福啊。”孟盛夏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他把電話放在水臺上開了公放，開始折騰自己那一頭炸毛的頭發(fā)。他的頭發(fā)又軟又長又蓬松，沒睡好的第二天總是風(fēng)暴路過的慘劇現(xiàn)場。

        “艷福？”嚴(yán)恩捧腹大笑，差點岔氣，“你是不知道他有多難溝通。我用盡了暗示，他呢，就在那兒給我裝柳下惠。”

        “那不也是您看上的人嘛。”

        “我都要對理工科刻板印象了，怎么會有那種人啊。”嚴(yán)恩絮絮叨叨地和他抱怨起了自己的種種遭遇，聽得孟盛夏都不住地挑眉：“這么根木頭，你是怎么看上他的啊？”他這么說著，又想起自己也這么描述過牧周文，可牧周文和許邇頌是不一樣的，他又很快否定了這兩人有相似之處，“不能找個能看懂臉色的嗎。”

        “可是我最喜歡他呀。”嚴(yán)恩笑嘻嘻地講到。孟盛夏不知道他放了多少真心在這句話當(dāng)中，可是他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預(yù)感。這種感覺無關(guān)于嚴(yán)恩之前和他說了多少許邇頌的壞話，而是嚴(yán)恩在他面前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因為其他人引起的“開心”。

        在那件事之后，他很少能感覺到嚴(yán)恩會因為別人快樂了。既然許邇頌?zāi)軌蜃寚?yán)恩開心，那他就有存在的價值，孟盛夏粗//暴地這么判斷到，然后拐著彎提醒到：“你可別忘了我們之后還有點事啊。”

        “叔叔的眼睛看著我呢，”嚴(yán)恩的語氣里的笑意不減，似乎根本沒有因為白衍在監(jiān)視自己這件事不快，“我曉得的。”

        “你真的確定這么做有用嗎？”孟盛夏終于解決完了自己的外貌問題，他戴上藍牙耳機，開始整理自己的書本，打算下午繼續(xù)去裝自己的好學(xué)生。

        “有沒有用不知道啦。”嚴(yán)恩答得倒是輕巧愉快，“但不嘗試一下，誰知道呢？”

        “哈，你倒是挺輕松的嘛。”孟盛夏不置可否。他們不愧是發(fā)小，連打算都差不多，但他顯然就不能這么坦誠地分享自己的計劃對象了。

        “夏哥，”嚴(yán)恩的聲音忽然變得正經(jīng)了許多，將話題轉(zhuǎn)折到另一個問題上，“你，是真的對他感興趣了嗎？”

        孟盛夏能預(yù)料得到嚴(yán)恩知道自己的行為軌跡——他們的交際圈相交，既然有人會來他面前報信，那嚴(yán)恩那頭肯定也會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不忠”的舉止。但他現(xiàn)在卻意外不想解釋什么，只草草應(yīng)付到：“興趣？有那么一點吧。”

        “只是一點？”

        “這事我需要報備嗎？咱們還沒有訂婚呢。”孟盛夏笑著講，臉上卻是沒有笑意的。他不知道嚴(yán)恩和嚴(yán)鶩在做什么打算，但既然不準(zhǔn)備告訴他，就不要管他究竟要怎么做。

        “我知道夏哥你自有分寸啦。”嚴(yán)恩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不爽，馬上轉(zhuǎn)變了說話的語調(diào)，讓他們的對話在此停止，不做更深入地糾纏，“不多說了，夏哥你趕快吃點東西，別餓著。我先掛了。”

        孟盛夏看著掛斷的通話界面愣愣地點了返回。他的手指摩挲起自己的屏幕，上面的桌面圖片還是嚴(yán)恩從前送他的生日禮物，一副關(guān)于向日葵的畫作。畫現(xiàn)在收在他的家中，被保存得像是剛剛畫出來那般鮮艷，可嚴(yán)恩不再會為他這么費心畫畫了。

        他猛地?fù)u了搖頭，把胸中涌現(xiàn)的異樣的感覺甩在腦后，從櫥柜里費勁翻出不知何年何月塞進去的儲備糧。確定了保質(zhì)期還在能夠食用的范圍就湊合當(dāng)了午飯，隨后卡著時間趕往了學(xué)校校巴的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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