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里，施穎都會夢到十年前的那場婚禮。

漸漸她不再依賴咖啡和伏特加，就如同李苑的預言，只有褪黑色素才是她最好的朋友。

兩顆下肚，不管多痛苦都會在夜深下來時閉上沉重的眼睛度過無夢的八小時。

第二天，她會在太陽升起后本能的爬起來，為魏于苑準備好早餐，再送給他一個大大的懷抱，牽起他的手等在家門口。

橘黃色的校車會在這個時候拐彎停到路邊，就和李苑告訴她的一模一樣。

這個時候施穎會學著李苑的樣子，高高的舉起右手對著車窗揮一揮。直到看見校車消失在街角才會回到那棟三層樓的獨棟里。

這個時候屋子安靜的嚇人，她就給段一打電話。十次有九次會被段一的助理接起，運氣好的時候她能聽到段一的聲音，平淡冷靜的教育她：

“你今天看醫生了嗎？”

這個時候施穎反而會后悔給他打去的電話，連撒潑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力的癱倒在沙發上，一句話不說，任由電話那頭的男人無奈的呼叫她的名字。

“施穎，施穎……”

她總能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在男人發狂前懶洋洋地答上一聲：“嗯,掛了。”

手機屏幕慢慢變黑，倒影出她詭異的笑容。

***

陽城的冬天漫長但燦爛。

陽光直白的照射在一米后的松雪上，白晃晃刺的人眼睛生痛。

那只肥肥的小白會在中午陽光最濃的時候伸一個懶腰舔一舔毛后跳下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施穎摸摸它的頭，打開手提電腦，郵件的叮叮聲響個不停。

她一眼掃過，沒有打開細看的欲望。直到鼠標下滑看到一個標題：致多年后的你

點開標題，只有一句話：施穎，我要回來了。

“回來了。”施穎喃喃讀出這三個詞，她忽然站起，動作太劇烈不小心碰到電腦旁馬克杯，咖啡翻滾著流出，有幾滴濺落在她的手臂上。很燙很痛。

施穎瘋了絲的沖下樓，拿起車鑰匙，卻在開門的時候猶豫了。

她這是要去哪里呢？自己已經失業，最好的朋友早就離開，沒有地方給她去了。

門口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施穎打開門，看到匆匆趕回來的段一。

他穿著藏藍色羽絨服，下車走的太急差點在結冰的地面上滑倒。

“他回來了。”段一臉色難看眼神復雜的看著施穎，“不一會兒就會來這里接之苑。”

施穎愣愣的望著他，半響才反應過來：“那……我去收拾東西。”

之苑住在這里的三個月，施穎為他買了不少東西。可真的要收拾時，才發現除了幾件隨時衣物，并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專門帶走。

反正還會再買新的。

只是之苑走了，這里又要冷清下來，小白蹭了蹭她的腳，瞪著大眼睛往地上一躺肚皮朝上伸了伸爪子。施穎蹲下來摸摸它毛茸茸的肚皮：“你也要走了。”

段一坐在別墅外面的長椅上，手機響個不停，他干脆直接跳到了飛行模式。

下午還有無數的會議等著她，最重要的是不久后文苑地產的上市。作為總裁，他需要親自參與。

李苑走前任命他為總裁，自己退居幕后。這些年他收購漢啟建筑，轉型私人高端別墅，為上市做好了準備。

這也是李苑留下的最后一個命令，他馬上就要完成了。

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路邊，司機下車將車門打開后，就安靜的立在一旁。

一雙黑色的皮鞋踩在碎冰上，魏啟文的臉色蒼白，眸光暗淡。他扶著司機走到了別墅門口。

“不帶它，它已經不認識我了。”

施穎剛把小白哄到貓籠里拎著手上，就聽到門口魏啟文的聲音。

她只好又將籠子打開，任由小白一溜煙的跑到樓上躲起來。

“行李都是收好了。這個包是外套和鞋子，另外一個是穿在里面的衣服。”施穎并不想對上魏啟文的目光，只低著頭絮絮叨叨的指著門口的幾個包交代著，“這個里面裝了他的玩具，里面有之苑喜歡的毛絨兔子,另外那個……”

“施穎。”魏啟文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我姐都準備好了。”

“好，我知道了。”施穎垂下手來，“之苑四點半放學。你是直接去學校還是……”還沒說完她就知道答案了，他會去學校，不然何必來這么一趟。

“你多保重。”魏啟文看著司機將行李放進后備箱，自己緩慢的挪動著步伐走到車門前。

“你好好活著。”段一從長椅上站起來。

魏啟文剛要坐上車的身影頓了頓，卻沒有轉身，只小聲說了句好。

勞斯萊斯往小區外駛去，又要到圣誕節，有的別墅已經提前裝好了彩燈，前院也放了不少裝飾品。

車里的電臺放著那首圣誕節必聽曲目《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把音樂關掉。”

“好的。”，司機關掉電臺。

車內忽然安靜了下來，魏啟文收回目光不再看窗外那些燈飾，伸出了左手。

無名指上有一道白色戒痕，那枚結婚時李苑親自給他帶上的戒指幾年前被他取了下來。

“去公寓。”

司機答應著給汽車調了個頭。他知道魏啟文指的是位于商務區不遠處的公寓，聽說他才結婚的時候在那里住過一段時間。

再次走在熟悉的小區里，魏啟文只覺得呼吸都有點困難，太多的記憶涌現出來快要溺死他。

樓下是他和李苑常去的超市，咖啡館里的三明治總被李苑要求換成瑞士的艾曼塔，他還就這個問題和老板討論過。原來過去那么久了。

“爸爸……”一個小家伙撞到他的腿上，整個腦袋被圍巾裹住，兩只小手抓著他的褲腿搖搖晃晃。

一個女人忽然跑過來抱起男孩，連聲說著對不起。

魏啟文擺擺手，他被從回憶里拉扯出來。

公寓的防塵布早就已經撤除。他時不時回陽城的時候回來這里小住，只是近些年不來了。

餐廳的飄窗被風吹起，魏啟文微皺眉頭，是保潔阿姨忘記關陽臺門么？還是……

“爸爸！”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小人兒抱住他的腿，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笑容燦爛。

“你怎么會……難道是……”魏啟文牽著他的手，再抬頭時見到了撩起飄窗進屋的李苑。

“好久不見。”

魏啟文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余光掃視著公寓的角落。手里像被人遞上炸藥，只要他敢動一下就會迎接一場血肉模糊的爆炸。

“沒有人，只有你和之苑。”李苑走近了些，他能聞見她清淡的鈴蘭香水，她柔順的長發挽在后腦勺，露出好看的鎖骨。

“結束了？”他總算是開了口，有點點顫抖不過他覺得自己掩飾的很好。

李苑笑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大拇指拂過他的嘴唇，還帶著一點寒冬的冷意。

她穿著白色的羊絨連衣裙，耳垂上掛著圓潤的珍珠耳環，畫著淡妝，笑的平靜溫柔，眼里卻全是欲望。

“魏啟文，我回來了。”

小娃娃之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自己父母一動不動就這樣注視著彼此，自己轉身回到小房間里，那里有媽媽給他帶來的最新樂高玩具。

李苑笑著注視著之苑進了房間，才回過頭拿起桌上的平板電腦：

“湖澈集團正式收購蘇式名下所有建筑和地產公司。俊杰基金已經宣告解散，所有投資人將在一個月內獲得贖回資格。明天一早就發出去。標題我讓他們隨便起一個。反正都不重要，蘇家已經沒了，蘇俊杰徹底輸了。”

“苑苑。”魏啟文忽然將她一把抱住，“你做到了。”

李苑明明笑著眼淚卻沒有忍住的順著臉頰留下，滴落在他的西裝上。

他們分開了那么久，就是為了這一天。徹底的將蘇俊杰這個瘋子從他們的世界中除去。

“我做到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們分開。”

***

當初婚禮結束后，李苑和魏啟文去了大溪地度蜜月。在那里有了之苑。

兩個人又是興奮又是驚慌。硬是誰都沒有告訴，只是李苑在家工作了三個月。

當公開懷孕消息的時候，魏老爺子便樂呵著開始取名字。

最后魏啟文看著手里寫滿了名字的清單，全部否決，自己去了之苑二字。

李苑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孕吐嚴重，孩子又在肚子里鬧騰的厲害。還好在預產期到達時順利的出生了。

這個兒子從小就是天魔星，喜歡搗亂，喜歡鬧騰，一秒鐘都靜不下來。

可魏啟文對他極其有耐心，之苑拆了新買來的小火車，他就陪著之苑一點點安回去。

之苑挑食，不吃蔬菜只吃肉，魏啟文就換著花樣的給他做素材，網站上那些花哨的便當盒他都嘗試過。

他是那么喜歡這個兒子，愿意用一切去換他的幸福。

卻不知道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蘇俊杰消失了一段時間，李苑很長一段時間都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她忙著工作，忙著照顧之苑，直到一天晚上，學校的班主任老師打電話給她

“他爸爸會去接他，不過還沒有到家。”李苑邊在包里掏出車鑰匙邊問班主任，“是他爸爸還沒有到嗎？也許是有什么事情耽誤了。我現在也可以去接他。”

班主任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最后只是讓她去趟學校。

李苑壓下心中趕到學校，結果在進門的地方遇到了小跑過來的魏啟文。

兩人對視一眼進了辦公室。

班主任雙腿在大腿上一遍遍搓著，眼神躲閃。

“之苑呢！”魏啟文眼神恐慌的看著她，“他在哪里？”

班主任舔著干裂的嘴唇：“那個……有個人說他是魏之苑的叔叔，就把他接走了。”

李苑給魏啟文比個手勢，拿出手機撥通了楊靜的電話：

“沒有啊，陳柯和我在一起，等等，我幫你打電話再問問。”

就這樣，李苑和魏啟文將所有人問了一遍。都是一樣的答復。

沒有。

不知道。

完了！

李苑兩眼一黑，雙腳站不穩的一軟。要不是被魏啟文夾在懷里，她已經徹底的倒在了地上。

班主任這時候也慌了，連忙打電話給保安室調取監控。

掛斷電話還想解釋什么就被魏啟文揪著衣領半提了起來。這位魏總從來都是鎮定而冷漠的，這個時候卻成了一只吃人的獅子，長著嘴能一口連骨頭代肉的吃下他。

“冷靜！”李苑眼角還流著淚卻先抱住了魏啟文拉開他。

幾個穿著保安服裝的人進了屋，手里的筆記本電腦里存著校門口的監控錄像。

魏之苑被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牽著手出了校門，只能看到一個背影，沒有正面，連個側面都沒辦法看清。

幾人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錄像，都沒辦法看清那個人的樣子。

“有別的角度嗎？”魏啟文緊捏著拳頭忍住一拳錘在電腦上的沖動。

“沒有了。“保安隊長也看出大事不妙聲音弱弱的問，“這樣的情況是不是該報警。”

李苑從外面回來，眼神里室最狠毒的煞氣，一臉冰霜拉起魏啟文就往外走。

直到走到拐角處才放開他的手：“我剛剛去問了門口擺攤的小販，是蘇俊杰。我給他看蘇俊杰照片，他認出來了。”

一個一身黑長的高大帥氣的人，確實會在一群接孩子放學的阿姨保姆里顯得格外出挑。

手機又再次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兩個人卻都知道是誰。

“喂，有事？”李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且沒有任何情緒。

蘇俊杰的笑聲傳來：“小苑，我要走了，不介意幫你帶幾天孩子。”

“你敢！”李苑再也壓不住這份怒氣，“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要你一個人來找我。”電話就這樣掛斷。

李苑再也沒有力氣，扶著欄桿癱坐在地上。魏啟文彎下腰撈起她摟在懷里。

“誰也不準報警。”魏啟文沉著聲在路過辦公室的時候留下這句話，就再沒回頭摟著李苑往校外走去。

見面地址不久后發到了李苑手機上，是在江邊上的一家甜品店。

這意味著，人多，不偏僻。

李苑下了車，放開魏啟文的手：“你在這里等我。”

“你可以嗎？我和你一起去。”

李苑搖頭，蘇俊杰這次回來是為了什么他們都不知道。更何況之苑還在他那里。

透過甜品店的大玻璃窗，李苑看見之苑正百無聊賴的扒拉著盤子里的蛋糕。

這個樣子和魏啟文真像，讓李苑送下口氣來，店里沒有別人，看來蘇俊杰并不想傷害之苑。

“媽媽！”之苑看到她進門的瞬間眼神一亮，直接丟下手里的叉子抽著李苑跑來。

蘇俊杰隨即站起身，笑著轉頭看向她：“你的孩子很可愛。”

之苑回過頭瞪他一眼，賴在李苑懷里告狀：

“這個叔叔騙我說你讓她來的，還給我看了你們的合照。結果我好久好久都見不到你。他還逼著我吃蛋糕，那個甜唧唧的東西好難吃。”

李苑聽的哭笑不得，抱起他走過去。

很想在蘇俊杰的臉上甩一巴掌，可是孩子還在旁邊。

她只能用眼神來表達自己的殺意，冷著聲質問：“你想說什么。”

“我只是覺得，你過的太幸福了。有點忘記了我。我想來提醒你一下。不要把舊愛給忘了。”蘇俊杰雙手插在西裝褲里，嘴上是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我以后都不會忘記你了。”李苑低著頭，右手放在之苑后腦勺讓他的臉伏在自己肩頭。

再抬頭時，眼中除了痛苦，還有蘇俊杰曾經最為熟悉的迷戀的眼神。

“小苑。”蘇俊杰走上前在她面前停下，靠的很近，能聞見她發梢傳來的香味。

“你走吧。魏啟文就在外面。我……不會忘記你的。我保證。”

蘇俊杰抬起的手停在空中，還差一點就能觸碰到她的發梢，她的面頰。

他還是克制的放下了手。老蘇總在他回到老家的那天就狠狠批評過他。急于求成，沒有自知之明的招惹是非。

蘇俊杰這輩子從來沒有敗給過什么人。路帥再厲害，那也是在歐洲。

他不介意慢慢來，余光瞟到窗外的人。

再回頭他的視線對上站在玻璃窗外的魏啟文。

嘴角一勾，他扶著李苑的肩膀低頭在她耳邊留下一句：

“來首都找我，我等你。”

說完，蘇俊杰打開了門走出甜品店。他自信已經掌握了李苑的弱點，很有信心完全掌握她。

女人都是這樣的，自己渴望家庭就想給自己孩子一個溫馨和諧的家。

威脅到她的家人，那她就會愿意付出東西來換。他只用等著李苑回到他的面前，用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心來換回魏之苑平凡的一生就好。她媽媽不就做過這樣的選擇么。

這個道理一直堅定的植入在蘇俊杰的腦海里。

直到蘇氏破產。

先開始只是首都一家大型寫字樓對外出售。老蘇總在熟人的安排下成功以極其合理的價格購入。蘇俊杰的基金公司雖然搬出了陽城，卻還是繼續在首都發展著。老蘇總就利用俊杰基金融資重新開發寫字樓。

這期間，湖澈集團在首都的空地不知為何忽然放在市面出售。

老蘇總早就看不慣湖澈集團侵蝕他在首都的市場份額，剛好借此機會直接拿下空地。

剛好同一時間，蘇俊杰大舉投資餐飲業，連路帥連鎖高端品牌逐云居都被他收入囊中。

百年累之，一朝毀之。

老蘇總要從財務撥款才發現現金流出了問題，財務的方會計苦著臉交代，小蘇總從集團劃了一步錢去俊杰基金救濟。

結果逐云居陷入食品安全危機，直接申請破產保護。

倒霉的事情一件件找到蘇氏財團，新收購的寫字樓陷入商家全面撤離的困境，空地的開發批準文件一直沒有下來。現金流一點點枯竭。

等蘇俊杰反應過來的時候，老蘇總已經申請了破產保護。

李苑帶著方會計進到蘇氏的辦公樓進行財產清算的時候。

蘇俊杰才明白過來。

這個女人，她并沒有打算和他換取任何東西。

她來，她見證，她征服。

湖澈集團新任女董事李苑順利拿下蘇氏集團。

她穿著高跟鞋如同站在云端蔑視著他，她的手狠狠煽在蘇俊杰的面頰上。

他卻不敢還手，兩個保鏢一左一右的撐起他，讓他動彈不得。

“路文文的孩子被你利用，施穎因為你患上了嚴重的心理創傷。還有我的之苑，因為你的威脅和我分開了那么久。這就是你付出的代價。”

李苑輕勾著唇，眸光流轉的望著蘇俊杰：“你開心么？”

不再等他的回應，轉身揮著手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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