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察連在彈藥庫的訓練，其殘酷程度遠不是菜地班所能感受到的。跑不完的步，繞彈藥庫一圈，就是七公里半。力量訓練、格斗訓練、射擊訓練如火如荼。配屬炮兵執行完綜合演練之后，馬上要進入戈壁荒漠條件下的野戰環境生存訓練，還有攀巖、牽引橫渡、捕俘等等等等。

　　2000年新兵進入狀態很快，以李昭為首的新生骨干力量正在逐漸形成。馬德明甚至打出了“復仇雪恥”的旗號，內外皆緊。

　　偵察連每周的思政課，無不是總結失敗經驗，廣泛收集針對性的意見。和趙澤他們在菜地里夜以繼日地強化偵察與反偵察的專業對抗性訓練不同，偵察連的大部隊正在圍繞如何把B師偵察連打成篩子這個階段性迫切目標，一遍一遍演練防、打、突、滲、反。



　　馬德明是個急性子，訓練上堪稱暴君，班長不給力，撤職，士兵不給力，下放炊事班鍛煉。敢叫苦叫累的，指導員單獨談心，婆婆媽媽能讓人只想找根繩子吊死算了。

　　但其實訓練場下，馬爸爸又極為體貼軍士，連里的經費可勁地造，一周一次烤全羊，三天一頓肉包子，吃得弟兄們滿嘴流油，就連誰敢晚上睡覺前不泡腳，都能被他拎到連部罵到凌晨。

　　算上菜地班，全連隱隱地開始同仇敵愾，再一次明確目標。

　　老廣開始強化體能，每天被狗腿子追著跑。表哥著重訓練力量，捕俘技能，一天到晚拉著趙澤練擒拿，捆綁，乃至少林長拳。趙澤的視力最好，則專門訓練夜間射擊瞄準。老郭每天陪著趙澤找目標，從人形到隱蔽物，鍛煉偵察本領和直覺判斷，要么就拉到公路上去數人頭，問他剛才過去的幾男幾女，男的穿什么，女的頭巾是什么顏色，剛剛過去的一輛汽車，拉的是什么，車牌號是什么……

　　趙澤一開始一團漿糊，嘛都記不清楚。等他能形成一瞬間記憶，幾乎快要成了過目不忘的時候，老郭卻打了個背包，穿著一身常服，戴著蓓蕾帽，跨上了去軍區軍考的路。

　　趙澤記得，那天是六月一日。

　　他將迎來他人生當中最大的一次機遇。理論統計四門六科，語文、數學、政治、物理、化學、英語。在此之前，還有兩項軍事體能考核，即五公里全副武裝越野、四百米障礙。

　　體能對于老郭來說，簡單地形同砍瓜切菜。就他這身體素質，背著槍和手榴彈，五公里能跑出十六分以內的成績，四百米捆著兩只手，照樣也能優秀。畢竟A師偵察連沒有B師偵察連那么闊綽，靠的就是身體素質和軍事素養。

　　但他的文化課是真的拉胯。去年算上加分，文化考試也是讓人垂目搖頭。老郭想去西南偵察學院，可那地方，真不是一般人就能考進去的。

　　好在今年有趙澤幫他復習，以趙澤的文化水準，就軍考這種高起本的小兒科，還不手到擒來！



　　三個貨站在馬路邊，朝著老郭的敬禮。司機從后視鏡里看到那三張黢黑的臉，嘴角笑了笑，拉住了手剎。老郭提著包，上車前朝趙澤點了點頭，“我不在的時候，帶著他們好好練。等考完了，我還得回來，考不考得上，怎么說至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陪你們玩，我那時就有空拎著你特訓了。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連表哥都打不過，以后怎么當三班的班長！？”

　　趙澤點了點頭，老廣看上去又要哭出來的樣子，表哥則抿著嘴，一言不發。

　　老郭望著他們，無論考不考得上，這三個貨，是他軍旅生涯最后帶出來的弟兄。當兵五年，總該有個了結了！

　　他鄭重地敬了個禮，“走了！”

　　“班長！”趙澤在身后道：“不難，放松。”

　　老郭揮了揮手，“你們也是！放松！”

　　三人站得跟個標桿似的，目送著老郭踏上了汽車，售票員看了一眼車下站著的三個列兵，“哐”一聲，關上了門。

　　汽車緩緩地啟動，順著筆直的柏油公路，漸行漸遠。趙澤們一直看著，老廣追出去了幾步，停了下來，回過頭來時，已是哭得稀里嘩啦。

　　表哥甕聲甕氣地安慰，“你嚎你阿姆呢嚎！等幾天，你郭爸爸就回來了！”

　　老廣蹲在那泣不成聲，“譜尼阿姆，老子回家一年三十幾萬的收入！干嘛要在這里受虐……”



　　趙澤伸出手，把他拉了起來。

　　身后響起了引擎聲，三人回頭看去，卻見馬德明開著吉普車火急火燎地一腳剎車停了下來。

　　他探出了個腦袋，“號喪呢？你們班長呢？”

　　老廣指著空蕩蕩的公路，“走了！”

　　馬德明氣急敗壞地罵，“這慫蛋子，不是說好了我送他去么？怎么就自己走了！”

　　趙澤道：“班長說訓練緊，彈藥庫那邊肯定不能缺了連長。”

　　馬德明把著方向盤嘆了口氣，一臉不開心的模樣，“你們班長，就他娘這個毛病。好人都給他做了，搞得老子跟開后門似的……”

　　他看了看馬路邊那三個貨，不由又嘖了一聲，“你們班長，帶出了多少好兵，就你們這三個，盡是坑爹玩意兒！滾上來，我送你們回去！”

　　趙澤頂著這頓臭罵拉開了車門。老廣一臉淚水就要往上竄，被馬德明一聲吼給震住了。

　　“當兵的，掉皮掉肉不掉隊，流血流汗不流淚！上我的車，先把眼淚擦了！”



　　老廣便從地上抓了一把浮土，盡往臉上抹，跟瘋了一樣。馬德明給整樂了，使勁點頭，“你倒是對得起你這張臉啊！”

　　因為被發配到了菜地，加上趙澤不受待見的原因。老廣對連長著實提不起喜歡這兩個字，對他的冷嘲熱諷也是毫無反應。

　　三人擠在后座上，馬德明可能也覺得一見面就罵人，有失風范，便降低語調，一邊開車一邊問，“班里還像狗窩？”

　　趙澤從后視鏡里看他，馬德明一臉的得意，“我猜你們這三個貨就是爛泥扶不上墻。”

　　三個人同時深吸了一口氣，卻沒人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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