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敬你們
馬德明讓三個貨在樹蔭底下定軍姿,拉著郭從軍躲到了一旁,“我這個人不怎么會說話,我就直接問了。你這次軍考成績到底怎么樣?有沒有希望?九月份和B師開練,你三班拉得出來嗎?”
郭從軍瞥了一眼趙澤們,點了點頭,“三班沒問題,只不過可能欠缺些經驗,不過我相信他們。”
“你是相信趙澤,還是相信你自己?”馬德明莫名其妙道:“我看你對他和對別人不一樣!”
老郭笑了笑,“我就覺得他挺像你的。”
“呸!”馬德明啐了一口,“你沒事別咒我。說說你自己,怎么打算的?”
老郭認真道:“說實話,這次我依然沒什么底。不過無論考不考得上,連長,這回演習我都不參加了。讓他們去吧……”
馬德明抿著嘴唇看著他,良久,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又是何苦呢?五年了,如果沒考上軍校,這就是你軍旅的最后一次演習……
老郭忽然燦爛了起來,“人這一生哪有那么多最后一次?連長你還記得嗎?我剛到偵察連的時候,你還是排長,我卻什么也不懂,被你一天到晚拎到小樹林里加練,被你錘得鼻青臉腫,滿地找牙。你那時候跟我說了一句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馬德明叉著腰,看著他。老郭道:“你說,沒有人是不能取代的。你上過戰場,你說一顆子彈飛過來,誰也不知道倒下的是誰。但是每一個倒下的人身后,都會有人接著補上來,前赴后繼,生生不息。我的軍旅或許止步于此,但他們三個才剛剛開始。你得給他們機會,連長!無論我還在不在……”
……
“你行行行……”馬德明連忙擺手,“你就別自我感動了,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揚了揚眉毛,“趙澤!過來!”
趙澤一直在遠處看熱鬧,被馬德明召喚,連忙跑到了跟前。馬德明指了指老郭:“你班長說你們三班能和連隊一起去演習,你覺得呢?”
趙澤一聽樂了,“什么時候開始啊?連長!”
馬德民道:“我問你行不行!?”
“保證完成任務!”趙澤嘿嘿嘿地笑。馬德明點點頭,嘆了口氣。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最后伸出食指點了點老郭的肩膀,“看在你的份上!”
老郭敬了個禮,追在馬德明的屁股后邊,“連長,啥時候讓他們回去打個靶?還有步戰車,他們也還不會開。我晚些時候帶他們去練練野戰生存……你看連里還有沒有別的什么要求,我也一并執行了……”
馬德明頭也不回地罵:“你屬燈泡啊?挺會發光發熱的嘛!你干脆就吊在我連部天花板上,你看好不好……”
那天,老郭非常高興。
趙澤將領來的錦旗掛在最顯眼的墻上,睡在通鋪上一抬頭就能看見。老郭自己掏錢,買了只羊腿,又買了兩瓶燒酒,四個人坐在菜地邊的白楊樹下,趁著夜色降臨,弄了個燒烤宴。
每人一只茶缸子,老郭親自倒上。
老廣不怎么喝酒,但老郭不允許三班還有不會喝酒的弟兄,尤其是這樣一個晚上,無論如何,都要醉上一回。
篝火上的羊腿滋滋冒油,撒了皮牙子和辣椒面后,那香味更是撲鼻而來,讓人流涎三尺。
四只軍綠色的茶杯碰在了一起,趙澤看著老郭的眼里笑吟吟的,閃著光。
“干完這杯酒,我祝你們以后的日子順順利利。”他自顧自地悶了一大口,皺著眉頭擦了擦嘴。
趙澤切了一塊羊肉遞了過去,隨后也舉起了酒杯,想說些什么祝酒詞,卻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么嘴笨過,干脆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酒抽了個一干二凈。
“別干喝!”老郭拿著匕首,干凈利落地削了幾大塊羊肉,每人的碗里都分了一份,“你們是我帶的最后一批兵,答應我一件事……”
三人的目光一齊照射了過去。
老郭看著他們,想了想,忽然又搖了搖頭,“算了。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苦又為難你們。但是你們記著,這是你們自己選的路。原本可以安安穩穩地在菜地里聊天打屁,諞傳子甩撲克,是你們自己非要回去偵察連。我是你們的班長,我想看著你們成長,我也不想看著你們在這里混上兩年光景,虛度兩年光陰。我已經盡了力,可從此往后,就再沒人能照顧你們,你們腳下的路,得靠你們自己了……”
“班長……”老廣的情緒最為細致,他分明聽出了老郭心里的不舍,想到從到部隊第一天起,老郭給他們打洗腳水,為他們鋪床,再到訓練場上用手指戳他們的肩窩,拿腳踹他們的屁股……記憶中總有那一只大手,撐著自己爬不上高板墻的身體,帶著笑的臉上,無論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沒事,有我呢!”的表情。
他和別的班長不一樣,可是又說不清楚哪里不一樣。可能是晚上坐在臺燈下專心致志地幫他們補扣子的模樣,也可能是坐在飯桌上把肉菜推倒他們這群新兵面前時的模樣。還有在投彈考核場上,死死握住他們拿著手榴彈的手,叮囑他們“別在乎成績,丟出去就行了。”那小心翼翼的模樣。
不記得了。
這所有的模樣編織成了一只萬花筒,在腦海里繞啊繞啊,繞得老廣一時沒忍住,只是眨了眨眼睛,眼淚就不爭氣地掉落了下來。
趙澤和表哥感同身受,一時場面沉寂,落針可聞。
篝火繚繞,煙霧隨風而起。
老郭抹了一把臉,仰天嘆了口氣,“別怪我這些天對你們這么狠……”
“不會!”趙澤勉強笑了笑,拿著酒瓶子給老郭倒酒,“班長無論在哪,你的音容笑貌永遠留在我們的心中……”
老郭不由抬眼看了過來,臉色變幻了數次,表哥甕聲甕氣地道:“沒有你這么說話的……”
“百無禁忌,百無禁忌!”老郭哈哈大笑了起來,一手摟一個,對對面的趙澤道:“趙澤,往后的路還很長。你好好替我帶著他們……我呢,去了軍校以后,會常給你們寫信。”
“班長……”老廣原本還挺傷感,趴在老郭的懷里嗚嗚咽咽,此時一聽這話,頓時喜極而泣,抬頭道:“你是考上了?”
老郭點了點頭,“雖然還沒出分數,但我覺得八九不離十!只不過這話你們不能亂傳,畢竟八字還沒一撇!”
“好事啊!”趙澤雀躍了起來,有這個消息,也不枉他們這一個禮拜受得罪。他拿著酒瓶子給每人的茶缸子里都滿上,“反正要醉,這一杯,敬班長!”
老郭大氣地松開了手,端著茶杯舉了起來,“敬你們!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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