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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那日午時,穆呈善已經死了,而且,他很可能是死在梨花班最后落在穆府的那個箱子里的。

        穆呈善的嘴里有油彩,說明這是在他死前弄進去的,因著在被扔進水里前已經閉了氣,故而縱然尸體在養魚池里泡了那么久,他嘴里的油彩也還在。

        安川道:“方才,我去了一趟中房的院子,找到了那個箱子。”

        那個箱子里面有明顯的抓痕,梨花班的弟子說,從穆府去李府的那日,箱子里面的油彩的確少了些,但并未影響他們上妝,而夏班主的解釋是,箱子在穆府時未蓋嚴實,故而鉆進去一只野貓,打翻了一些油彩。

        原來他已經打探清楚了。

        既有抓痕,又有油彩,也太巧了。

        “這世上哪有這么湊巧的事情。”她自是不信那夏班主的解釋,道,“他在撒謊。”

        哪怕夏班主不是真兇,他也是幫忙藏尸運尸的幫兇。

        那他的同謀究竟是誰,而且,穆呈善又是何時從他自己的院子到了戲臺子的后臺的?

        “那個守著穆呈善院子的下人雖然恪盡職守,但也并非當真寸步不離,若是要如廁,他一定會離開片刻,”她沉吟道,“雖說從茅廁也能看見院門,但他未必全然沒有疏漏,或許是穆呈善便趁著他如廁的功夫溜走了。”

        在穆老爺壽誕的午時,穆呈善從自己的院子溜到了戲臺子的后臺,然后,他恰好碰到了回來拉箱子的夏班主,便因此而遇害了。

        可是,穆呈善的院子一直都從外鎖著,他是如何溜出去的?而且,夏班主為何要殺他,或者為何要做幫兇?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夏班主與馬上年昨夜的對話,難道他當真與穆如夫人有私情,而穆呈善發現了這件事,便被他殺害了嗎?

        但是,將穆呈善的晚膳拿進屋子里的又是誰?

        那個人是夏班主的同伙,若如此推測,應該是穆如夫人才是。

        可是,穆呈善是她的親生骨肉,她會在明知兒子被害的時候還要包庇真兇嗎?

        更何況,穆夫人說,自從那日午時后,穆如夫人身子不適,便一直躺在自己的房間中被丫鬟照料,直到聽說了穆呈善不見的消息才起身的,

        她似乎沒有機會。

        難道……

        她想起一人,心里又是一震。

        穆夫人說,那晚她去送晚膳時,雖然并未親眼看見穆呈善,但后來卻被發現她原本放在門口的晚膳被人端進了屋子里,從而,他們推斷那時穆呈善的屋子里有其他人,而且正是那個人假裝穆呈善吃了晚膳并將筷子放錯了地方。

        可是,倘若那個人并不存在呢?

        看了她一眼,安川道:“看你的模樣,想來也是懷疑穆夫人了吧。”

        她雖然默然,但心里的確是如此懷疑的。

        沒錯,也許,將晚膳端進屋子的人并不是其他人,而正是穆夫人。

        她明知穆呈善不在書房,卻不僅還是將晚膳送了進去,而且還故意吃了一些,以此讓人誤以為穆呈善是用過晚膳后才不見的。

        而且,她對安川的態度太過反常。

        仔細思量之后,許長恒猶豫地問他道:“安捕頭,我們第一次去穆府時,你與穆夫人究竟做過什么?”

        之前,她在馬車上便懷疑這件事。

        以穆松祖父的說法,昨晚穆夫人便告知他今日清晨他們便會回南和縣,可那時安川并未答應這件事,只是同意將他們祖孫兩人接到客棧來。既然如此,那她卻為何會讓穆松祖父做好回家的準備,還特意送去了盤纏?

        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她知道安川今日清晨一定會改變之前的想法,而且還有一定的把握。

        故而,今日她指認安川輕薄于自己的事情的確是她一手安排的一個局,目的只是想逼他立刻離開肅嶺縣。

        昨日,她特地坐了馬車來客棧找他們,便是想借送穆松回家這件事讓他同意離開,畢竟他們來肅嶺縣也是為了穆松,可是,他卻拒絕了。于是,她便將手中的糕點丟到了他的身上,并借此機會將自己的帕子送給了他,那時,她便是在為今日清晨對他的誣陷做準備了。

        那時他便心生懷疑了,畢竟舉止有度的穆夫人怎會單獨約一個男子在馬車□□處,更何況,她不僅手里拿著糕點,而且還主動將自己的帕子送了人。

        為了逼他離開,穆夫人當真用盡了手段,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清白名聲。

        可是,她為何不想讓他留在這里?

        他雖然是個捕頭,可這里是肅嶺縣,又不是他的地盤,她到底在怕什么?

        許長恒能想到的,便是他第一次遇見穆夫人的那次了。

        那一次,穆夫人不小心跌坐在地,是他過去將她扶了起來。

        “其實,那次我還未靠近她,她便已經自己站起來了。而且,她剛開始并未看到我,直到起身的時候,才發現了我。”安川細細回憶道,“那時,她有東西掉在了地上,很慌亂,立刻撿了起來并收在了袖袋里,然后,她看見了我,神色慌張地立刻走了。”

        乍聽起來,似乎并沒有什么異常的,但是,她立刻想起了當時自己便有些懷疑的事情。

        穆夫人畢竟是穆府的當家夫人,她雖很少在外拋頭露面,但也是經過風浪的,與一些被養在深閨不理世事的夫人小姐并不同,若是在自家院子遇見了陌生人,哪怕是在自己極為狼狽的時候,她應該也不會不問來人的來歷便倉皇而逃。

        她到底在逃什么?

        許長恒皺了皺眉,喃喃道:“難道是她撿的那個東西不尋常?”

        安川應該也是這般認為的:“或許吧,不過我并未看清她丟的是什么。”

        但是,她覺得他的懷疑不止于此,而她自己心里也還有一個疑惑,便問道:“不過,屬下記得,那時您問了幾句林管家有關穆夫人懷著身孕的事情?”

        沒想到她竟然也將自己那時的話放在了心上,安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道:“沒錯,她起身的時候,動作很快,而且離開的時候也很利落,沒有絲毫遲疑。”

        既然穆夫人當時見了他后想要離開,自然不會不慌不忙慢悠悠的,動作快原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那是在平常的時候。

        如今,無論是起身還是離開,她都不該快又急的。

        因為她還懷著身孕,而且之前還險些小產了,如今胎位也不穩。

        一個懷著身孕又盼著孩子出世的女子,怎會在跌倒后不顧腹中骨肉而只顧著著急起身離開呢?

        她驀地醒悟:“難道,穆夫人其實并沒有身孕?!”

        她突然想到,之前他們聽客棧里的人提起過,穆家的小公子在臺階上故意抹油,以至于穆家的兩位夫人險些滑倒,是林管家及時救了她們。

        也許,就是在那一次,雖然沒有滑倒,但受了驚嚇的穆夫人還是沒有保住腹中的孩子。

        要么,穆夫人是以為他看到了自己掉落的那個物件兒,要么,她擔心他懷疑自己是假孕。

        這兩個推測都有可能,都說明她心虛了。

        可是,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向溫婉賢淑的穆夫人會有一日做出對不住穆家的事。

        而且,倘若她當真如方才他們推測的那般,只怕與夏班主真正有私情的人并非穆如夫人,而是她。

        “我已經打聽過了,穆小公子的院子很僻靜,過了院門前的那片花苑再往東,不遠處便是后花園,而梨花班的戲臺就在那里。”安川語氣平靜地看著她道,“也許,穆小公子是想去那里瞧瞧熱鬧,想法子溜出了院子,可那時賓客都已經去前廳用午膳了,戲班子的人也都已經搬著東西離開了,而他卻碰到了他不該看見的事情,于是丟了性命。而且,穆夫人的確在那時離過酒席。”

        他說得極為籠統,但她又怎會不明白被他省略的那部分是什么。

        他是想說,穆呈善偷偷溜出他的院子后,本想去戲臺那邊看看熱鬧,但沒想到竟碰到了梨花班的夏班主。

        其實,那時候梨花班本應全都離府了,但因為落下的那個箱子,夏班主又回到了穆府,而當時,因著他早已對穆府輕車熟路,穆府上下又忙作一團,他便自個兒去戲臺子拉箱子。可是,那個箱子也許是他故意留下的,目的便是趁機再回穆府,為的是要與離席的穆夫人在寂靜無人的戲臺后臺私會。

        但不巧的是,他們被穆呈善撞到了。為了各自的前程,他們決定殺人滅口,將穆呈善打傷后又將他塞到了箱子里掐死了。

        穆呈善口中的油彩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留下的。

        為了毀尸滅跡掩人耳目,夏班主負責將他的尸體拉到李府并沉進養魚池中,而穆夫人要做的,便是混淆他失蹤的時間,畢竟若是旁人發現他是在暮晚時分才失蹤的,便沒有人會懷疑到夏班主的身上。

        但她弄巧成拙,假裝成穆呈善吃了晚膳后,忘了他慣用右手,而是照著自己的習性將筷子靠右放好,以至于他們心生懷疑,而她也便順水推舟地假裝相信他是被人給擄走的。

        這樣說來,似乎很多事情都能解釋得通了。

        唯一不通的,是她的品性。

        許長恒在春萃堂的時候雖不長,也與穆夫人未曾見過幾面,但她聽說的與看見的都是穆夫人如何端莊大方嫻靜溫雅,對外,她處事周到為人心善,對內,她不僅從未對穆如夫人心生過嫉恨,反而待她猶如姐妹。而且,她也親耳聽林霄提及過,穆夫人雖然不是穆呈善的生母,但待他卻如親生骨肉,甚至還曾在他生病時衣不解帶地照顧過他三天三夜。

        也正是因穆夫人的大度賢淑,穆家上下乃至他們的春萃堂才會到處一片和氣。

        這樣的人,當真那般失德又狠心嗎?

        若是,那她未免偽裝得太完美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低落,安川稍有不忍,但在沉默片刻后還是提醒她道:“我記得,之前有人說過,穆夫人前兩年懷過一次身孕,可卻因著從臺階上不小心跌倒而小產了。自此之后,穆公子便很少與她同房了。”

        她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些人說過的話,她也聽到了。

        若是那次她的那次小產當真是因著穆呈善的故意為之,那她對他心有怨恨也是極有可能的,更何況,不久之前,穆呈善又害了她一次。

        很可能,雖然上次她未曾滑倒,但終究還是小產了,她想將這件事瞞下來,又不能一直假裝身懷有孕,故而才迫不及待地與她的老相識夏班主在后臺私會,想借著與他偷情的機會再次懷上孩子,好掩蓋之前自己滑胎的事實。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能說得通了。

        可是,此時,她的心頭卻似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總覺得喘不過氣來。

        原來,并非所有的真相都能大快人心的。

        見她的心情愈加沉重,安川幾度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問她道:“許長恒,你,還好嗎?”

        他的語氣很輕柔,但卻透著幾分生硬,似乎并不習慣用這樣的語氣與人說話。

        從自己的沉思中抽回神來,她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也明白這種事情她不可能立刻安然接受,他并未逼迫她開口,可他也很清楚,事到如今,唯有將真相徹底查個明白,許長恒也才有可能放得下。

        沉默中,她突然道:“我覺得,也許林管家也知道穆夫人未有身孕的事。”

        他稍有吃驚,問道:“此話怎講?”

        “林管家對穆夫人向來敬重關心,既然他也知道穆夫人胎位不穩,可那次聽到她跌倒后,為何他竟沒有絲毫關心她的樣子?”她沉思道,“而且,在得知穆小公子的死訊后,林管家只說穆如夫人身子不適,卻未曾提及穆夫人如何,這有些不合常理。”

        沉吟片刻后,安川認同道:“的確有這個可能,或許穆夫人沒能瞞得過他。”

        可如今,他們雖然推測出了事情的始末,卻缺少證據。

        他微微蹙了蹙眉,道:“只可惜,穆呈善在養魚池中泡了那般久,大概是什么物證都找不到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陣幾乎能讓人窒息的沉默,他突然聽她輕聲道:“也許,我知道證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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