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開外，安即墨一頭霧水。

        出于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她又默默退開兩步，聚精會神地眺望遠處山景。

        雖然不明白為什么，但前方的氣氛似乎不是很適合融入呢。

        眼前是一段修長的脖頸，再往上，線條清晰的下頜曲線落入江寄余余光，皮膚是魔族特有的蒼白。

        黑衣領口不高，其下，鎖骨的起伏若隱若現。

        啟攸將距離控制得極好，兩人之間只余一線，卻不會相觸。

        魔族微涼的聲音近在咫尺，“仙子……”

        江寄余轉身，動作平緩，繼續向山上走去。

        “我不是什么仙子，你換個稱呼吧。”

        啟攸笑得肆意，跟上她，“那仙子總得告訴我名字吧？不然我該如何稱呼？”

        江寄余腳步不停。

        “江楓。”

        啟攸來了激動勁，嘴里不停：“那我叫你什么？小楓？楓兒？俗。阿楓？好像還……”

        江寄余嘗到了平生罕見的后悔情緒。

        “你應該挺忙的？不叨擾了，快去找你的記憶吧。”她打斷啟攸。

        啟攸神色委屈，“阿楓好生冷漠，我才來，你就讓我走？”

        江寄余漠然道：“不然？等你把防線哨點全摸清了再走？”

        清淺的笑聲又貼在耳畔響起。

        “好罷。”啟攸笑道，“既然阿楓開口，那我也只好從命了。”

        他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江寄余再回頭時，眼前已經不見人影。

        安即墨麻利地補到她身邊。

        清晨霧靄蒙蒙，薄霧將消，萬山明朗，滿目蒼翠連綿不盡，清潤的水汽直吸入肺腑，沁人心脾。

        死而復生之后，江寄余還是第一回看到白日的歧山。

        她偏頭，朝懸崖之下俯瞰。

        山風帶來虛幻的呼號。

        “殺——”

        黑衣仙者站于峰頂之上，遠望對面山巒。

        身后，萬軍列陣，漫山甲衣，寒光如林。

        朔月在手，她緩緩舉劍。

        號角聲起，四野殺聲震天。凡聞聲者，無不熱血沸騰，為之吶喊激昂，聲震穹蒼。

        一劍悍然劈開兩界，她朗聲下令：“進歧山！”

        “殺！”

        “殺！”

        “殺！”

        “江前輩。”

        江寄余回頭。

        安即墨清亮的雙眼近在眼前，與鮮血潑天的戰場儼然兩個世界。

        “天下會盟即將開始，我也該啟程了。你……要一起去嗎？”

        她摸不太準江寄余的想法。

        憑高超的劍法判斷，江寄余修為定然不低，但現在她只表現出了金丹境界，說不定還真能參與。

        不過往日里雖然也有散修參與會盟，數量卻不多，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去。

        江寄余道：“去。”

        天下會盟時，五門長老或峰主都會到場，有很大概率可以遇見熟人。

        這根大腿可以繼續抱，安即墨瞬間開心，“好！讓我想想，今日要守崗，來不及準備，明日出發太倉促了，不如……”

        江寄余思緒飄遠。

        為仙六百年，天下會盟，于她而言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山腳的開闊地帶，人聲喧囂，熱鬧非凡。

        江寄余一邊應付著第數十個前來搭話的修士，一邊打量著場中眾人。

        一個白衣修者同樣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神情冷淡，只偶爾回應幾字。身邊修士很快便覺得無趣，紛紛找借口散開。

        他便獨自一人站著。

        人如修竹，芝蘭玉樹，只可惜氣質冷得出奇，周身縈繞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冷冽。

        初出茅廬的衛蕭塵，完全不知道客套兩個字怎么寫，獨來獨往與劍為伴。

        至少在那個時候，江寄余是萬萬沒想到，這樣一個人日后竟會情劫加身，成為人間一本又一本纏綿詞話的主角。

        她移開視線，落到另外一人身上。

        一列女修聚在一處說笑，其中一人格外出眾。

        一樣的白衣，不同于衛蕭塵的挺拔軒昂，穿在那女子身上就是出水芙蓉、空谷幽蘭。

        她衣物簡單，墨發皓膚，不加修飾而清。眉目嫻靜溫柔，顧盼間，粼粼如水美不勝收。

        美人如畫。

        無憂仙尊林月衍在飛升之后，向來有“六界第一美人”的盛贊。人仙妖魔鬼爭相推崇，為美人趨之若鶩。

        早在她成名之前，美人之名便已傳遍仙門，江寄余有所耳聞，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本人，不由探頭多看了幾眼。

        同行的女修中有人呼喚一聲，林月衍轉身向那人行去，亭亭白裳輕蕩，忽然落下一片絲物。

        周遭人群瞬間騷動起來。

        不少男修早就圍在了林月衍身邊，卻不敢上前搭話，眼下見美人手帕遺落，不免轉動心思。

        很快，一人摸到近前，一手拽住絲帕就要往袖中裝，被另一人攔下，數人你來我往爭斗搶奪，將中間的手帕揉成一團。

        江寄余看著他們的丑態，突然上前。

        男修們搶得正歡，一晃眼，竟齊齊失去目標。

        她拎著手帕一角，走到林月衍身后，“道友。”

        林月衍轉頭，美目生疑。

        “你的手帕掉了。”江寄余遞給她，“已經弄臟了，丟了吧。”

        林月衍恍然，伸手接過，“多謝。”

        對話間，江寄余察覺到不少目光。

        通常，同齡修士在面對她時，都會大大方方上前結交，眼神也是直白的羨艷、崇仰、好奇。而此刻，周圍人投來的視線都是潛藏的，無人直視，只拿眼角偷偷投來幾瞥，在當事人回視之前就匆匆挪開。

        沾林月衍的光，她也有幸成了另類焦點，頗感莫名。

        轉身正要走，林月衍突然叫道：“道友。”

        兩人對視，林月衍遲疑片刻，指她腰側道：“劍很漂亮，可以告訴我它叫什么名字嗎？”

        江寄余隨她動作垂眼，“朔月。”

        林月衍綻開一個清渠芙蓉般的微笑，“朔日月隱，午夜無光，迅疾而無痕。好劍配好名。”

        那時的江寄余作為一個合格的劍癡，聽到有人夸自己的劍，頓感她識貨，離開時背影都帶著快活的風。

        唔……

        朔月確實是把好劍，陪她征戰萬里，誅邪無數。停戰許久后，魔族們每當想起這把劍來，都還要心頭悚然，遍體生寒。

        只可惜，三百年前被她拿去鎮了陣眼，直到現在都還在死澗里躺著。

        安即墨終于安排完了行程，叫她道：“前輩稍等，前面就到仙尊像了，我去拜一拜。”

        到山壁拐角處，果見一尊兩人高的石像立在崖下。

        久經風雨，石像上布滿斑駁的苔痕。雕刻人物挺身站立，一手持劍高舉。

        安即墨跑到石像前，雙手合十，闔目道：“弟子安即墨，求毓淩仙尊保佑我會盟提名，早日破境結丹。”

        江寄余：“……”

        在聽了，在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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