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安即墨手一抖,差點把江寄余從山坡上推下去。心慌意亂之下,她熟練地使出自己的拿手好戲——撒腿就跑。
待跑出一段距離,她驀地發覺身后沒有聲音,回頭一看,小山一般的肉軀根本沒有理會她的存在,張開巨口,自上而下撲向地上毫無反應的青影。
江前輩!
利齒即將穿透江寄余身體,一道虹光驟然立起,千鈞一發之際擋在她身前,將沉重的魔物撞了回去。
魔物彈回山崖,在崖壁上一撞,往山下滾去。一路隆隆震地,樹折草斷。
安即墨結界立得匆忙,立足不穩,一擊之下也隨之翻下山坡,天旋地轉間滾得她頭暈目眩,背脊重重撞上一根粗枝,這才停住滾動,渾身酸疼。
一個物件從山上墜下,“當”一聲砸在她腦側。
她睜眼一瞧,心跳驟止,頓時什么疼痛眩暈都飛去了九霄云外。
漆黑可怖的軀體就躺在她面前,一只碩大的腳掌距她鼻尖不足三尺,六條腫脹的腿翕動著,緩緩爬起。同樣的滾動與撞擊,放在這皮糙肉厚的怪物身上就好似瘙癢,它動作自如,懾人巨眼轉動,緊盯住她。
江寄余跟著圓臉姑娘走了。
姑娘是歧山修士,隨隊下山誅魔,剛好遇到流民被屠,清掃戰場,滿地碎尸殘塊中,只發現了江寄余一個活人。
柜子里的女孩小小的,面黃肌瘦,一看便是營養不良。她將女孩帶到一個中年男人面前,面有怯怯道:“李督軍,請您收下這個孩子吧。她……她有些根骨的。”
江寄余一代奇才,十歲筑基十五金丹,百余歲便領軍與魔族鏖戰。在后來,哪怕是扶桑最不待見她的幾位長老峰主,都要捏著鼻子說一句“是有點根骨”。
任誰都無法想到,最先對她說出這句評價的,竟是個還拿不穩劍的半大孩子。
夢境再轉,小女孩手里捧著飯碗,手腕哆嗦不止,幾乎將碗里寡淡的湯水潑出來。
此時歧山防線剛建立不久,戰時人手不夠,也招些弟子自己培養。
養的雖然是一幫少年人,卻與養將死之人無異。
歧山的訓練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一日下來,她汗流了幾斤,幾乎虛脫,四肢酸痛難以屈伸,手臂和脊背上全是學監的藤條打出的血印。
但那時的她覺得還好,至少這里有稀粥喝,可以活下去。
桌子一晃,抬眼時,對面已經坐了一個人。
女孩與她年紀相仿,一雙眼睛如小鹿晶亮,閃著機警的光。
鹿眼女孩眨眨眼,“他們拿這東西去喂豬,豬都要啐他們一臉。”
小女孩低頭,收回視線。
“新來的?”她又問。
小女孩不語,抱著碗,將粥喝得一干二凈。
鹿眼女孩自顧自說下去:“我叫蒙雨。”
她緊接著補充:“但別告訴我你的名字!”
蒙雨?
江寄余朦朦朧朧地想,多么久遠的名字。
她本已記不清女孩的面容,夢境卻如此清晰,提醒她故人的容顏。
見她不理會,蒙雨嘿嘿一笑,湊近道:“你跟這里的人都不一樣,我看得出來。”
小女孩端碗起身,蒙雨在對面笑看著她。
“如果你能活過一個月,我們交個朋友吧。一個月后你還沒死,再告訴我你的名字。”
夢境再轉時,江寄余也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但肯定超過一個月。
一是因為她的視野高了不少。
二是因為蒙雨就在她身邊。
她們正在發足狂奔,氣息急促。四面八方皆是刺耳的鈴聲,林中人影憧憧,一水的半大孩童,驚慌失措地奔下山道扎入樹叢。
一群人跑了沒多久,前方林木突然分開,躍出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猙獰腫脹的臉裂開一道大口,翕動著,將打頭幾人一口咬住,仰頭吞下。
斷裂的尸塊從魔族嘴角漏出,血水當空噴灑,少年們頓時驚叫著改道,四散逃命。
女孩也手腳并用地折返,抓緊手中佩劍,慌不擇路地往來時方向跑去。
身后突然傳來一身撕心裂肺的慘叫。
她回頭,眼前人影一閃,一個少女被攔腰咬住提到半空,她的同伴死死抓住她一只手,不讓她被咬走。少女痛不欲生,瀕臨癲狂地哭吼。
她揮舞的手臂離得極近,女孩伸手拉住。
下一刻,一股巨力傳來,將她拉得撲向前方。
好在女孩這時已有了一定靈力傍身,墜住下盤,艱難地保持平衡。
兩個小孩的力氣與魔物相較,好比蚍蜉撼樹。小女孩兩臂酸疼,但就是不愿放手。
魔物有成人手臂粗細的獠牙穿入少女下腹,隨噬咬的動作來回切割。她絕望的哭嚎聲逐漸微弱,幾息后便消失了。
另一個拉著她的女孩猛然大哭。
“用力……再使點勁啊!“
小女孩手上一緊,方才沒了聲息的少女突然用力,反握住她手腕。
“阿爹……阿娘……”她大聲慟哭,聲嘶力竭地呼喚,“我好痛,不要把我送來這里!”
“阿爹!阿娘——”
聲音突然中斷,小女孩猛地脫力,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有什么東西砸到她身上,溫熱的液體濺了她滿頭滿臉。
眼前是少女慘白的臉,圓眼圓臉,異常眼熟。
她下意識去扶身上的人,撐住對方雙臂的一瞬間,她突然感覺到不對。
太輕了。
往下,少女的身子從腰部斷裂,下半身不翼而飛,裂口的碎肉筋膜被拉長撕裂,血肉模糊。
小女孩撒手翻身,抄起地上的劍,不要命地跑起來。
四周慘叫與咆哮聲沸騰,天地昏昏。
“江楓!這邊!”
蒙雨從林中竄出來,抓住她就跑。
江寄余神識微凝。
她曾經確實叫江楓。這個名字,還是她的生身父母在拋下她之前起的,也不算騙了安即墨。
只不過因為一些緣由,日后改了。
她被蒙雨牽著在密林之中鉆行,一句三喘地問:“援軍怎么還不來?李督軍他們呢?”
蒙雨道:“哪里有援軍!”
“怎么沒有?”江楓有點急了,“李督軍說過,我們聽到鈴響就上山,他會跟上來的!”
蒙雨嗤道:“屁!他們每回都這么說。人就那么多,防線這么長,上哪給你找援軍去?”
江楓放慢了腳步,“那我們這是去哪?”
蒙雨扯她,“別停!待在山上,你連骨頭渣都剩不下。我摸出了一條道,可以下山。督軍他們不會發現的。”
江楓猛然用力,反扯了她一把,“小心!”
腳下山巒顫動了一下,前方,一雙巨眼從樹梢之上探出,陰毒地鎖定了她們。
蒙雨用盡全身力氣尖叫一聲:“跑!”
一路抱在懷里的長劍鏗然出鞘,江楓凝聚周身靈力,御劍奮力前刺。刺完也不看是否中了,轉身拔腿就跑。
慌亂下跑了沒幾步,她一腳踩偏,天旋地轉,從不知哪處山坡滾了下去。
顧不得渾身跌打刺痛,她爬起來跌跌撞撞繼續跑。
撐著一股勁跑了許久,四周逐漸安靜下來,少年的哭號、魔物的嘶吼全都消失不見,樹木也越發稀疏。
江楓驚疑不定地放慢速度。
她怎么跑到山上來了?
又走了幾步,她驀地站住。
繞過最后幾叢灌木,山頂風景一覽無余。陡峭的山崖筆直而下,崖下幽谷蜿蜒,翠色延綿不盡。
一塊兩人高的山石立在懸崖邊,紅繩末端被系于其上。
石下倚坐著一個黑衣少年,單膝屈起,窄瘦的手腕搭在膝上,偏頭俯瞰。
他身形尚未長開,有些單薄。一截白而長的頸脖伸出衣領,接入下頜曲線。
少年生得唇紅齒白,就連在仙門中混跡多年的江寄余,也罕見有哪家小弟子能長得如此爭氣。
若不論他身上破舊的單衣,活像是一個登山賞景的小少爺。
聽見腳步聲,少年轉過頭來,發絲擦過肩側,紅繩殷殷,古樸的金鈴在頰側隨風輕晃,幽靜岑寂。他黑眸如萬丈靜淵,沉沉望來。
江寄余頗感疑惑。
她從未在歧山上見過這號人物,這夢是夢出了個什么東西?
江楓下意識抱劍,卻摸了個空。
眼前少年的姿態太過閑適,反讓她狼狽驚忙的形象顯得格格不入。
她走近兩步,催促道:“還不快跑?”
少年抱臂靠在山石上,閑閑反問:“為何要跑?”
江寄余心中無形的警鈴已經響了起來,直覺告訴她,眼前的人不對勁。
但彼時年紀尚小的江楓毫無所覺,又走近一點,皺眉,“魔物快要上山來了。你筑基了嗎?你的劍呢?”
江寄余忍俊不禁。
時間太久,她都快忘了,原來她小的時候,竟然如此的……
唔,務實。
少年道:“沒有。”
也不知道答的是哪個問題。
“沒有你還不快跑!起來,我們快下山去。”
少年看她一眼,懶懶道:“我起不來。”
江寄余感覺一股火氣直直竄入胸膛,女孩兩步跨到少年身邊,伸手就去拽他。不料指尖才碰到他肩膀,少年突然彎下腰去,一陣猛咳,血沫把唇瓣染得猩紅。
江楓伸出去的手頓住,驚呆了。
以她現在的閱歷,當然不會懂得碰瓷這門學問,但并不影響她對此人脆弱程度的詫異。
一晃神的功夫,少年越咳越劇烈,精致的眉眼皺成一團,幾乎被血嗆住。
江楓見狀,立馬矮身盤坐在他身后,雙手抵上他后背,開始輸送真氣。
按照她的經驗,吐血無非內腑受傷、真氣走岔兩種,前者需療傷、后者需理順,都要用真氣。
運氣走了兩圈,江楓眉頭緊皺。
她怎么找不到這人經脈?
再要送氣探時,少年突然吐出一大口血,骨骼線條清晰的背脊離開她手掌,倒了下去。
點星般的雙眼緊閉,濃稠的血液從七竅涌出,生息全無。
江楓目瞪口呆,呆滯地坐在原地。
她好像……把人弄死了?
酸澀的愧意和著震驚涌上,她動作遲緩地去探少年鼻息,眼前的尸體卻忽然一動,融化的泥塑一般化作絲絲黑霧,盤旋而起,呼嘯著繞過她。
江楓迅速轉身。
黑衣少年站在她身后,神色陰郁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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