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刺目的光線中,江寄余甚至沒有完全睜開眼,手伸到枕下一帶,一道白亮的劍影電光般閃過。
——太白點星。
床前人影與劍光幾乎同樣快,長劍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劃過,只截下一縷順滑的發(fā)絲,慢悠悠落到枕側。而江寄余人已經(jīng)借出劍的動作翻身下床,長劍無縫接出下一式。
對面人影再閃,堪堪避過橫掃的劍尖,卻沒躲得太遠,黑如墨染的發(fā)絲滑開,露出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嘴角輕勾一個不太正經(jīng)的笑容。
啟攸將手舉到肩側,似乎想擺出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笑容卻云淡風輕,“阿楓饒命。”
江寄余沒理他,劍尖穩(wěn)穩(wěn)停在他頸前,余光瞥見廂房門口,兩扇木門大開,中間的門閂斷裂,顯然遭到了暴力破壞。門后探出半個腦袋并一雙黑溜溜的眼睛。
“日過晌午,見你還沒起,敲門也沒人應,只好出此下策。”啟攸解釋。
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下午?
江寄余收劍,客套地點點頭道:“唐突了。”
啟攸嘆口氣,“唉,可憐我擔憂掛念,居然一照面就得你拿劍對待,可真是捉鳥不成一手毛。”
……你比興還是可以的。
門邊安即墨見沖突平息,這才小步閃了進來,湊到江寄余旁邊道:“江前輩,時候不早,我們這就啟程?”
說時自以為隱蔽地瞥了啟攸一眼。
江寄余看出這丫頭醉翁之意不在酒,實際上想問的分明是:
這魔頭怎么還沒走?
日過天中,不復白晝酷熱,正適合行路。一行三人在街邊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里穿過街道,向北而去。安即墨照例落后半步綴在江寄余身側,借她隔開自己與一身邪氣的啟攸。
江寄余卻是在想別的。
連續(xù)兩日的夢境蹊蹺無比,其中大部分內(nèi)容都能與她的童年經(jīng)歷對應,唯獨那個魔族少年例外。
這絕不可能是普通的夢境,有可能是那些追殺的魔族搞的鬼。但江寄余神識強大,就算一時修為低弱,這些奇術詭法也很難在她身上得逞。
再者,給她看腥風血雨擾她心緒還差不多,弄出一個小孩子算什么?
要么……
這人她可能還真見過。
她在自己所知的浩如煙海的術法中搜尋一圈,想到了一種或許可以解釋眼下境況。
仙家秘術,神隕。
自上古神隕,諸天神術消弭,獨有一術傳世,故稱神隕。可改人記憶,消人意志。
這法術獨特就獨特在,它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篡改人的記憶,不是封閉、不是削減,而是替代。修改后的記憶可自成一體,毫無破綻。
但在江寄余的印象里,仙門甚少有用此神術的先例,不僅因為其涉及秘術,不許弟子隨意修習,還因為它施展條件非常苛刻。
正想著,一聲刺耳的嚎哭聲突然扎進她耳中。
江寄余循聲望去。經(jīng)過半日暴曬,道路溫度高得燙腳,揚著嗆人的灰土,一個農(nóng)婦打扮的女人跪在路邊,雙臂相環(huán),臂彎里抱著個縫制堪稱精細的襁褓,干裂的嘴唇大張,從中擠出嘶啞的哭號。
婦人身前正對著一座廟宇建筑,紅墻層瓦,來往信眾闔目跪拜,絮語著祈禱,沒有一人向她投去目光。
待將淚哭盡,婦人抬袖抹了一把臉,踉踉蹌蹌起身,抱著襁褓往廟宇內(nèi)去,在殿內(nèi)跪好,不住叩頭。
從江寄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殿內(nèi)供奉的塑像。她上下辨識一番,卻瞧不出這是哪位神靈,只好請教旁邊的安即墨:“這供奉的是誰?”
安即墨目光古怪地看她一眼,旋即道:“是無憂仙尊。”
“無憂?”江寄余還從未聽說過有哪里竟會將仙者當神靈供奉,有些意外,“這是無憂的神像?”
“是……自從死澗暴動,妖鬼橫行,民間四國混戰(zhàn)不休,大家指望不上父母官,就只能指望四……呃三位仙尊了。現(xiàn)在幾乎每座城池都有仙尊廟,香火還挺旺盛。”
原來如此。
江寄余啼笑皆非。仙者雖力勝凡人,終歸沒有神格,供奉仙人像基本等同于捏紙當人,毫無作用。可憐剛才那婦人,不知是孩子生了什么病,不去醫(yī)館,竟跑來這里。
這種感覺于她不算陌生。
混戰(zhàn)后期,江寄余斬芻寂、屠歧山,一路將魔潮推回魔界,身后追隨的人越來越多。士卒散兵帶甲而往,仙門修士攜劍相隨,凝成一支隊伍追著潰逃的魔族深入魔界領地。所有人殺紅了眼,堪稱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誅邪。
也不知道運氣好還是不好,居然給江寄余誤打誤撞追到了魔君商瞳的大本營。魔窟外陣法結界遍布,商瞳縮在巢穴里,數(shù)萬人戳在魔窟外,洶涌的殺意被結實噎回喉嚨,好一個不上不下。
怒氣最大的就屬江寄余,朔月劍劍氣森寒,生人勿近。正思索著,就見一個身材瘦弱的修士突然越眾而出。
那人行至陣前回頭,袍甲上方是一雙殺得血紅的杏眼,望著江寄余遙遙一拜。
江寄余問:“你做什么?”
修士開口,聲音纖細而清晰:“小女少時承蒙仙尊搭救,未曾道過一句感謝。誅魔是蒼生重任,小女志只此一個,命不過一條,今日便在此還給仙尊,望天下終平,世間再不會有小女這般的人。”
江寄余聽到一半便上前要去攔,無奈修士動作更快,尾音剛落,雙手捧著劍在脖頸上狠狠來了一道。鮮血噴濺出幾丈遠,修士尸體跪倒在陣法邊緣,血液剛好涌進邊界處。
魔族陣法與仙門不是一派,邪異詭譎,多以生人骨血為祭。解陣法門仙門所知不多,但萬變不離其宗,用活人血肉祭回去是最粗暴有效的法子。
修士在眼前倒下的瞬間,一股順著江寄余脊梁直接竄至天靈。她猛然回頭呵道:“都不準動!聽我說……”
又晚了一步。
她太了解自己帶出來的這一支隊伍了,一時熱血和懦弱之徒要么躺在魔潮北上的路途中,要么躲在北境茫茫的雪原里,敢跟著她自闖地獄的,全是心懷深仇苦恨不死不休之輩。
修士倒下后,萬軍出現(xiàn)了短短一剎的寂靜。
深刻的、徹底的、完全的寂靜。
隨后,不知從哪里傳出一聲呼號,嘶吼聲無法遏止地擴大,以燎原之勢席卷整個萬人之師。
“天下終平,仙尊萬年!”
“天下終平,仙尊萬年!”
黑壓壓的人流從隊伍中涌出,沿陣法散向四方。
江寄余心頭涼意冰寒得仿佛凍結,人潮奔涌不息,攔下一批還有一批,散落在遠離人間的荒蕪之地。
那是她聞過最反胃欲嘔的血腥味。
待浸在血海里摘下商瞳頭顱,返程一路上,江寄余都在回想那雙杏眼的主人,究竟是哪位相識。
當時她以為那是她誅魔時順手救下的千萬人之一,如今卻有了些新的啟發(fā)。
瘦弱的修士……
昨夜夢境里被獻祭給魔族的少女……
兩雙杏眼在她腦海里隱隱重合。
江寄余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封回口中的嘆息。
見她良久不言,安即墨會錯了意,回頭看看廟宇,壓低聲音問道:“前輩,您……也想去上柱香嗎?”
……不至于,天上那三位同僚給她上香還差不多。
江寄余搖頭,“走吧。”
這座邊陲城池不大,沒一會便出城進了郊外。歧山往北是大片的莽莽深林,郊野荒蕪的徹底,離城不久便再看不見任何人影。
行入密林深處,疊翠遮蔽住晴空艷陽,倒免去了他們的日曬之苦。清透的涼意從林木間沁出,隔著衣物竟能感覺到些許寒意。萬籟俱寂,唯有三人踏在泥石上的簌簌步聲。
江寄余暫時默許了啟攸跟隨,但不代表她認同他們有太多交情,至于安即墨一個小輩,她也無甚好聊,只要啟攸不主動開口,三人路途中便少有交談,安靜得出奇。
在這種幽然的寂靜中,一道虛渺的聲音幽幽傳入江寄余耳中。
“救命……救命啊——”
她猛地頓足。
聲音經(jīng)過層層林葉遮擋,顯得悠遠而不真實。不過江寄余側耳聽了片刻就判斷出,聲源離得并不遠,就在他們附近。
啟攸幾乎與她同時停步,安即墨莫名地隨二人停下,也后知后覺地聽到了聲音。
掠過魔族一臉喝茶看戲的悠閑表情,江寄余平靜無波的目光投向安即墨,與她望來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安即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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