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注意到，棲云形容阿鸞時說的不是“無法被鈴陣感應”，而是“身無魔氣”。

        江寄余微微有點挫敗感，同為仙首，她還是在夢中聽阿鸞說過后才知道這一點，棲云直接就判斷出來了。

        這是否說明他知道些什么？

        這個身無魔氣的魔族究竟意味著什么？

        關于這個問題，她有些猜測。這種會使周圍的法器失效的特質，有點像她見過的一個地方。

        死澗！

        死澗，不可進入，無法感知，無論是魔是妖是仙，一旦進入被它影響的范圍，通通會失去溝通天地靈力的能力，經脈滯澀，變成凡人。

        這個一團謎的魔族，很有可能與那里有些關系。

        設身處地，若她是在全盛時期遇到的啟攸，肯定會想辦法把他抓去仙界，研究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棲云仙尊高高在上，微一點頭，下令道：“誅滅他�！�

        江楓與江寄余同時一窒。

        棲云啊棲云，你我當真是一點默契也無。

        江楓快急瘋了，提劍就向地上的黃符砍去，火焰瞬間竄高，包裹了長劍。

        一聲慘叫從少女嘴里溢出，她只是進入火焰外圍的那只手先是慘白，轉瞬變成通紅，最后是焦黑。一塊塊皮膚脫落下來，露出隱約可見的白骨。而那把長劍只剩劍柄，焦黑的漆木往上，劍身盡數化為鐵水，落在草地上滋滋作響。

        阿鸞神色頓時狠厲，不管不顧地沖向那道黃焰，單薄的身形一眨眼便熔了個干干凈凈，黑霧騰起，卻只能在黃符劃出的四方牢籠里來回沖撞，才剛凝成人形便再次被熔化，無法掙脫出去。

        “走！”他在火光里喊，“我們中總要出去一個吧？歧山外面的家，你代我看，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江楓哭吼。

        旁邊的修士們見狀也不跪了，一齊涌上前。江楓脖頸一緊，后領被人攥在手里拖行在地上，一直拖出數丈遠才扔在地下。

        那群修士再一次圍攏過來，將她圍在正中。

        江楓還未起身，黑劍鞘已經持劍站到了她身前。

        “不要命了？”他不屑道，“在仙尊誅魔時站在魔物旁邊，知道你會是什么下場嗎？我這可是在幫你，諒你是一時鬼迷心竅，給你個痛快，還省的你在誅魔陣里受折磨。臭丫頭不識好歹�！�

        他舉劍要刺，一道人影又撲過來將江楓扶起，半擋在她前面。

        江寄余看著席瑧的臉苦中作樂地想，夠仗義，不枉以后朋友一場。

        席瑧護著江楓道：“仙尊他們還沒說如何處置這女孩，你不能殺她�！�

        “用你的腦子想想，勾結魔族的叛徒都是什么下場，還用仙尊親自吩咐？”黑劍鞘睨他，“你到底怎么回事，這丫頭哪就值得你這么護著了？”

        “你當著我的面活生生燒死那么多孩子，還來問我怎么回事？”

        他們吵個不休時，江楓在艱難地尋找阿鸞的身影。透過人群縫隙，那些飄在半空的大能各自踩準陣眼，焰火沖天而起，將少年身形徹底淹沒。

        那方天地仿佛也熔化了，能碾碎骨骼的威壓鋪展開來。火墻頂部，幾道金白的紋路緩緩成型，就像有人握著金粉畫筆在一筆一筆繪制。紋路在最中間連結合一，巨大的陣法幾乎占據了半邊天空，一點一點壓下。

        這一刻，全仙門最大名鼎鼎的人物聚在一起，動作整齊劃一，對下方少年進行一場單方面的殘殺。

        炙熱滾燙的空氣席卷到這邊，修士們都停住了交談看向那邊，眼中帶著難以抑制的敬畏。

        江寄余心中的猜測得到驗證。夢中的阿鸞一直是一個年紀不大的美麗廢物，實力比練氣期弟子還不如，若非身懷特異，何至于對他弄出如此陣仗。

        “阿鸞！”江楓一把推開席瑧，完好的那只手運氣狠狠拍在黑劍鞘心口。

        這一掌完全沒有留力，真氣全無保留地擊在黑劍鞘要緊脈絡上，即使有境界差距，也將他擊得倒退幾步。江楓趁勢躍出，蹬地躍向那陣法。

        她早已不抱活過今日的希望，腦中只有一個想法，拼死掙扎，兩人都是能多活一刻算一刻。

        方躍出兩步，她右肩劇痛，身體如同墜落的飛鳥，轟然墜地。

        一把長刀釘在她右邊肩胛骨上，穿透骨骼，將她與地面釘在一起。

        黑劍鞘走到旁邊，低頭瞧著她：“嘿，你這丫頭有點意思。真不要命了，你想魂飛魄散嗎？”

        江楓趴在地上，流出體內的血液太多，讓她渾身發冷，眼前也一陣陣的眩暈。

        視野中，澄黃光芒大盛，比白晝的太陽還要耀眼，將半邊天空映亮�；鸸庵杏幸稽c黑霧負隅頑抗，也被火焰點著，黑霧跳躍著熊熊大火，一點點潰散。

        那都是火焰，生生灼燒阿鸞的火焰。

        耳邊黑劍鞘的聲音還在響：“還是老實受死吧，我們又不會難為你，下輩子還能重新做人。像你這樣蹦跶，到頭來還是得死，還白受痛，何必呢？”

        她動彈了一下，卻沒聽見任何屬于阿鸞的聲音。她不知道是因為阿鸞一聲都沒吭，還是太遠了，她聽不見他的哀嚎。

        她極力抬抬頭，還是沒有聽見，只有黑劍鞘惱人的聲音。

        聽著聽著，話聲隨著她眼前的眩暈扭曲成別的聲音。

        時而是蒙雨的，“我出生的時候天上下起蒙蒙細雨，所以我老漢管我叫蒙雨�！�

        時而的那個領她上山的圓臉姑娘的慘叫，“爹——娘——不要把我送來這里！”

        時而是李督軍的鞭響，“你以為你們的生死能由你們做主？不上山，就去死！”

        時而是小云的哭喊，“為什么？你們想讓我們活就活，覺得我們應該死就殺。我們也是人，又不是螻蟻！”

        時而是叛軍首領臨死的吶喊，“天何生我！”

        她半紅半黑、鮮血淋漓的右手握緊了，讓猛烈的疼痛在掌心爆發開來。

        你是誰？

        你能算是一個人嗎？

        還是一只螻蟻？

        可是螻蟻也會掙扎哪。

        它們也會在洪水來臨時抱成一團，在火災降臨時擰成一股。你會聽見火焰中螻蟻甲殼的碎響，會看到它搖動的觸角。

        你是誰？

        我是一只螻蟻。

        一只螻蟻，也可以為了想守護的東西粉身碎骨，也有資格不顧一切地往前攀爬！

        霍然間，江寄余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仿佛天地顛倒。

        這種暈厥不是出自她的身上，而是直接作用在神識上。不是由于疼痛，大能神識非同凡響，即使是生受攝魂釘時，她也是清醒的。

        濃重的驚愕從心頭涌出，這可以說是神隕術破裂以來，毓淩仙尊最震驚的一回。

        江楓體內，靈力像刮起了一陣風暴，紊亂的狂流在經脈中肆無忌憚地沖刷，幾乎將人體撐爆。

        沾血的黑發無風自動，須臾，少女猝然睜眼，雙眼中赫然一雙紅到滴血的眼瞳！

        她的右手、右肩，一切有傷口的地方全都騰起一股黑霧，曼曼卷動。真氣自體內爆裂開來，肩上插著的長刀猛地被倒震出去，上面淋漓的鮮血一點點蒸發，也化做黑霧卷動。

        黑劍鞘察覺到不對，提劍上前：“你……”

        才發出一個音，紅眸少女轉頭看了他一眼，他突覺胸前好像有什么爆炸了，雙腳離地，和那把長刀沿一個方向震飛出去，重重落地。

        江楓一手撐地，起身時血肉模糊的右手和肩上的血洞已經完好如初，帶著蒼白如紙的顏色。一道鮮紅的印記出現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若隱若現，強時鮮紅欲滴，若時有如無物。

        她半主動地任由真氣暴動走岔，墮入了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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