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天下第一等笑料。”佘藜繼續道，“上古神族留下的最后一絲痕跡，不是什么翻天覆地改天換日的神術，只是一個修改記憶的小法門，可見你們修道中人也是有意思的很，一方面自立為六界之主，一方面又對這些下九流格外情有獨鐘……”

        衛蕭塵再不忍耐，定光劍鏗然出鞘，直襲那道惱人的青影。

        佘藜笑容不減，見他出手好像更興奮了，青蒼劍不躲不避，當面迎上。大能交手，震得四周山巒轟鳴不止，搖搖欲墜。

        栓魂陣內，狐妖身首異處的尸體漸漸透明，她本就只有魂體，等分裂的魂魄慢慢消散，就會回到陣法中心重組。

        江寄余和啟攸沒有給她守尸的打算，趁她還沒卷土重來，繼續在陣內查看。

        當狐妖姬口中吐出衛蕭塵的名字時，江寄余是真的結實震驚了一回。一起經歷混戰，又共守仙界六百年，她與衛蕭塵既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戰友，又是共榮共辱的同僚，雖然四人中他們二人交流不多，她對此人也絕對有些了解。

        擎云仙尊衛蕭塵就像九天上的一塊寒冰，清風朗月，但一靠近就發冷，不好親近。飛升后，師出同門形同兄弟的席瑧自不必說，就是第一美人林月衍，也親手幫她上過妝貼過花鈿，唯有衛蕭塵同她不過下下棋論論道，交情不深。

        不止她，衛蕭塵對誰都是一樣，能遠則遠，一張冷臉。但從這個角度說，他對所有人確實是一視同仁，只講道義，不講親疏，從青年時在同齡修士當中就古板得出奇。若人占理，哪怕對面是他的親師父親娘，他也照幫不誤；若不占理，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會網開一面。

        江寄余敢說，歧山清剿時若有這人在場，哪怕棲云親自動手，他也絕不會眼看著那些孩童被燒成一捧灰，必然跟只棒槌一樣據理力爭到底。

        唯有一人不同，就是他琴瑟和鳴的道侶林月衍。

        兩人不說青梅竹馬，也是在凡間便相識。當年鴻陽與蓬丘交好，為更進一步，打算互通部分秘籍，供弟子修煉。但這名頭可不好找，想了許久，鴻陽掌門玄誠道君看著自己青年才俊的大弟子，靈光一現，何不聯姻呢，親上加親！

        蓬丘掌門也以為妙極，他座下弟子中沒有適齡女子，便從另外的主峰上找了一個峰主的親傳徒弟，正是林月衍。

        二人郎才女貌，在師門撮合下一起到各處歷練誅邪，沒多久便情投意合。到混戰之時又經歷幾多波折，應出情劫，克服百般挫折后雙雙飛升，到了仙界也是共住一殿，恩愛之情聞名六界。直到如今仙家修士若結道侶，都有一句祝詞便是情同衛林，歲歲長久。

        即使冷如衛蕭塵，對著道侶也發不出一點寒氣。每當林月衍靠近，他即使姿態神色如常，眉目也會溫和不少，嗓音放輕，連素日視作性命的道義原則都快忘光了，戰場上舍命保護，平日遇事也要處處袒護，為此沒少被江寄余與席瑧打趣。

        這樣一個古板又專情的人，說他在凡間時居然與一個大妖有前情瓜葛，江寄余一百個不敢相信。

        但她又想不出狐妖姬有什么理由要騙她。狐妖姬被關在栓魂陣中，說真說假對她的命運都沒有任何助益，頂多圖個樂呵。就算為樂呵，看江寄余驚異也該立刻笑出聲來取樂，但她又沒有。

        還有一個解釋，衛蕭塵受師門所托，不得已引誘狐妖姬，與師門配合封她入陣。

        但也說不通，狐妖姬閱人無數，想用這等低劣手端引她上鉤比登天還難，鴻陽就算折了腦子想出這么個餿主意，也斷不會派衛蕭塵這個冰塊去。

        以他的個性，派塊木頭都比他有用。

        妖物復生之前，栓魂陣中安靜異常，走在她身側的啟攸忽然開口，饒有興致問：“你怎么看？”

        江寄余搖頭：“暫時沒甚好看。只能認為擎云與這狐妖姬確實有過一段情緣，之后才與無憂情投意合。”

        既然身份已經被拆穿，她的稱呼也全改了過來，不再偽裝。反正啟攸也沒提這事，她樂得當作不知道，且讓它自然過去。

        啟攸明眸帶笑，語氣卻似不屑：“何必給他留那么多面子？早在這狐貍被封進來之前，衛蕭塵就已經與人攜手同游，定下婚約，可不就是一腳劈上兩條船？而且他既與人許定了一世之盟，轉頭就能移情別戀，可見也不是什么專心之人。”

        江寄余沒料到他居然關心這點，暗道這可不就是狼窩里談風月，沒問題但詭異，面上還是斟酌著道：“這也不見得。具體的時間尚未搞清楚，濫情之事兩說。至于移情別戀，他若是撇清了前者，再迷戀后者，也……不算什么錯誤。”

        “如何不算？”啟攸不依，“他約定了一世，為何不履行？他日后會輕易移情旁人，又為何要對自己那點尿性不自覺不自知，自視甚高，以為自己專情如一，非要許下這山盟海誓，自己打自己的臉？又蠢又自以為是，不堪大任。”

        可憐江寄余活了千年，但對這等事情真是一竅不通，聽他把自己的同僚狠罵一番，覺得哪里似乎不大對，又不知道該從何回起。

        啟攸接著又道：“這等脆弱廉價的感情，誰愛要誰拿去。若是我與人發下誓言，那就是一生一人、永生一人。她若離開我，我絕不許。我要離開她，非得人死干凈以后，碎盡了，一點痕跡也沒在世間留下，才有可能。”

        江寄余聽他這等偏執之言，心旌居然有亂搖之勢，好像胸前被人重擊一掌，一些紛雜的畫面又在眼前浮現，正應了他最后幾句話。

        還沒等她仔細品味，神隕留下的最后印記又開始隱隱作痛，帶的她魂魄都開始不穩，忙停止思緒，也不敢再去看啟攸的臉，放出神識在陣法之內探查，借此引開自己的注意。

        陣中還是格外幽寂，在她如海的神識中卻有所不同，幾抹溫熱的真元散布在林中，每一個都代表之前進陣的修士。其中一個離得最近，江寄余便先往那處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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