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家
“將軍,已經找了一個月了,她也許早已經……”
余下的話龐建沒有說,但他相信諸葛彧一定懂他的意思。
諸葛彧緊抿著嘴唇,依舊大步往前走著。
龐建站在那兒望著他瘦削的背影,重重嘆了口氣,只能認命地快跑幾步跟上去。
崖底經年累月沒有人煙,早已荒草叢生,今冬又連著下了好幾場雪,厚厚的積雪將雜草覆蓋,只露了一點點枯枝出來,偶爾上面掛著一片將落不落的朽葉,在寒風中左右搖擺。
他們已經在這里搜尋了將近一個月,積雪早已被踏平,踩實,原來松軟的雪面已經堅實得如結了厚厚一層冰的湖面,走在上面稍不留神就會滑倒。他們已經將崖底整個踏平了,只找到了善柔的一只鞋。
懸崖邊有一個很隱蔽的緩臺,是他們半個月前發現的,他們曾懷疑過善柔可能掉到了那里,可是仔細勘察后發現,根本沒有任何人活動的痕跡,連最后的一點僥幸都沒了。
諸葛彧舉目四望,滿眼灰白,一片蕭索。
“興許她被人救走了,”龐建不敢說也可能被野獸叼走了,他們這些日子發現了不下十具殘缺不全的尸骸,每發現一具,諸葛彧便更沉默一分,直到現在,除了發號施令,他已經不說話了。
他只用了十日便逼得君蠶和越棧投降,各自割讓五座城池給赤樂國,并承諾每年向赤樂繳納朝貢。大軍早已回朝,只有龐建和幾十親衛陪著他不眠不休地尋人。
諸葛彧踩到一塊凸起,一個趔趄便倒了下去,一陣天旋地轉后便不省人事。
自善柔跳崖后,龐建被調來做了他的親兵,此刻守在病床前,望著他蒼白的臉頰,深凹陷下去的眼窩,又深深嘆了口氣,伸手換下他額頭的濕巾,雖然喂了藥,但是燒還沒退。
“柔兒……”
諸葛彧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
夢中,他站在那片竹林前,聽到一墻之隔的那邊有個女孩擔心地喊:“主子小心!”他抬頭,果然,不一會兒一張漂亮的小臉便出現在了墻頭,她的臉蛋兒紅撲撲的,額頭還掛著薄汗,越過竹林望著他笑。一陣風吹過,他感覺臉上一片冰涼,伸手一抹,滿手都是濕的。
她明明那么生動,為什么他卻滿面淚水?
“我能摘幾片竹葉回去煮茶嗎?”他聽到她用嬌俏的聲音問道,張嘴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我用木槿花煮了花茶,很好喝,你要喝嗎?”她騎在墻頭歪著頭問,一陣風吹過,拂起她鬢邊的發絲,她伸手將亂飛的頭發挽到耳后,“問你呢?我讓紫槿送些給你吧。”
紫槿是誰?對,紫槿是她的丫鬟,那她又是誰?
“你怎么不說話?不說話我走了啊?”她顰眉。
她生氣了?
他急忙飛奔過去伸手欲抓住她的胳膊,卻見她旋身一躍,跳了下去。
“柔兒不要!”他終于喊了出來。
諸葛彧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須發滿臉的龐建的臉。
善柔消失了,她不要他了!
“將軍,你終于醒了!”龐建這個彪形大漢幾乎要落淚了,大夫說他如果再不醒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諸葛彧干涸的眼睛轉了轉:“什么時辰了?”聲音嘶啞。
“子時了。”龐建回答道。
諸葛彧坐了起來,外衣都沒披就往外走,龐建連忙拿起外袍追過去。
兩人兩騎很快到了懸崖邊,諸葛彧跳下馬背站在善柔躍下地方:“是我錯了。”
從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早該明白,這個女子之于他是不同,無關身份,無關地位,只因她是她,可惜他明白得太遲了。
為什么你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你是想我下去陪你嗎?
諸葛彧望著如墨深淵,眼睛一閉,又倒了下去。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孩子們唱著這首歌謠在草地上跑來跑去,追逐著天上的隨風飛舞的紙鳶。
善柔看著天上飄著的紙鳶,感覺過去的一年像一場夢。
那天在懸崖底下接住她的,除了洪北帶領的護衛,還有她的二哥。
娟娘回上京城后便派人查她的身世,恰遇去上京城尋她的二哥云善揚,她的身世就此揭開。
她被抓走的第二日,云善揚才到三合鎮,聽說她被堂元基抓走了,便和洪北、夏掌柜一起安排了這次營救,之后一路南下,回到了南江。
原來她真的叫善柔,只不過姓云,是南江云家的幺女,全名云善柔。上有兩個哥哥,大哥云善垣,二哥云善揚。云家是南江名門望族,世代都是皇帝最倚重的皇商,鐘鳴鼎食之家。
一年前,她的父親,云家家主云衡遭人陷害,全家鋃鐺入獄,幸好當時她在外游歷,幸免于難。她得知消息后,想辦法見到了獄中的父親,父親交給她一封信,讓她去上京城找兵部尚書。她一路被人追殺,輾轉去到上京城,彼時林相卻剛被打入大理寺,她陰差陽錯救了林相母子,三人便相依為命一路逃到了三合鎮。
自從接她回來后,云家遍尋名醫治療她的失憶癥,如今已經過去了半年。回到了熟悉的家,看到了曾經的親人,善柔慢慢回想,過去的點點滴滴漸漸涌上心頭,她記起了許多事,許多人,可是和諸葛彧有關的種種,她卻再沒記起更多。
云家莊是云家在南江的別院,是她打小最喜歡的地方。
她微笑望著孩童嬉戲,不禁想起小時的自己。
五歲之前她便長在這座莊子里,五歲之后,云衡外出經商便帶著她,耳濡目染之下,八歲她就看得懂賬本,十歲就經營了自己的鋪子,是間茶鋪。后來她幾乎涉獵了所有行業,可是大部分都被云衡以家族的名義收回了云家,只給她留了茶葉、胭脂和銀樓三家鋪子,即使這樣,她也把這三家鋪子開遍了大江南北。
難怪她失憶了于經營一道還如此精通,原來是家傳。
“柔兒,”云夫人走到她身后,摸了摸她的手,有點兒涼,“回去吧,天雖然暖和些了,風還是硬的。”
云善柔乖順點點頭,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云夫人見狀溫柔地笑了:“你這次回來倒是乖巧了不少,以前讓你回去,你總吵著要多玩一會兒,皮得跟猴兒一樣。”
作為家中老幺,她被全家人寵著,把她寵得有些無法無天。即使失憶的時候,她的脾氣都不曾軟和一分,可見她骨子里就不是個安分的人,可她畢竟獨自經歷了很多事,較之前確實沉穩了幾分。
“娘,我長大了嘛!”她像小時候那樣攬著云夫人的手臂撒嬌,血緣真是奇妙,她第一眼看見云夫人就自然得想親近。
她的手冰涼,云夫人將她的手放在兩掌中間捂著,心疼不已:“這一年你是怎么過的,怎么身體虧損得這般厲害?”
大夫調理了大半年,她還是手足冰冷,尤其怕冷,都過了上巳節,別人已經輕衣薄衫,只她還披著厚厚的披風。
“我也覺得像做夢一樣不真實。”這些天那些記憶紛至沓來,云善柔到現在還有點恍惚,“您就當我又出門游歷了一圈兒,反正我以前一出去也很久。”
“能和以前一樣嗎?”云夫人眼圈微紅,不住揉搓著她的手指,以前手背還有小窩,現在瘦得都有些硌手了,“以前你身邊何曾少過照顧的人,這回連紅蓮都……”
提起紅蓮,云善柔又想起一樁往事。她小的時候長得粉雕玉琢,六歲那年和爹爹一起去邯陽查賬,被歹人盯上差點兒將她擄了去,爹爹便求了當時極負盛名的易容張的嫡傳女弟子來保護她。那女弟子就是紅蓮,紅蓮只比她大四歲,處事卻相當沉穩。她現在還記得初見紅蓮時,她變戲法兒一樣拿出幾張□□,自那之后,她但凡出門便再沒以真面目示人過。隨著年齡的增長,紅蓮的易容術越發精湛,做出的□□幾乎以假亂真,有一張做得尤得她心,后來每次都門她都只戴那一張。她做生意常打著云家的旗號,世人皆知云三公子,鮮少有人知道她云善柔。
聽女兒提起往事,云夫人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額頭,無奈道:“人人都以為云家有三個兒子,卻不知云三其實是個如假包換的嬌氣的小姑娘。”
“娘,我哪里嬌氣了?”云善柔不依,她明明很能干好不好。
“你小時候被花上的刺扎一下都能哭上半天,要是摔倒蹭破點兒皮就更不得了了,能連著哭好幾天,更別提讓你學女紅了,被針扎了每天眼睛都哭得紅通通的。”想起她小時候,云夫人搖搖頭。
云善柔大窘,她哪里是嬌氣啊,是她發現只要她一哭爹娘還有哥哥就會拿很多好東西來哄她,便一發不可收拾了;至于女紅,她是真的在偷懶,不愿被拘著總想出去玩,每次見娘時就先偷偷用摸過辣椒的手揉幾下眼睛。
這些她是萬萬不能讓娘知道的。
云善柔紅著臉囁嚅了半天,一跺腳繼續賣嬌:“娘——”
“好了好了,娘不說了,”云夫人有一年沒有看到小女兒的嬌態了,看她這樣心都化了。
珍寶失而復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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