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望月，月光乍現，繁星錯落，浮云輪廓清晰可見，天空是被墨水浸透的深藍；若是細心的游人站在懸崖邊上低頭俯瞰，便會發現懸崖下氤氳著朦朧的微光，仿佛一個圓形的劇場。

        普通人當然看不出個所以然，只有機緣者可以看清，燈火其實是海邊精怪飛舞空中，照耀人間。它們不過螢火蟲大小，身上的微光隨著山勢水灣蜿蜒起伏，疏密錯落，連成萬千金光，那是孩童眸中綻放的煙火，那是詩人眼中天上的街市，那是妖怪們狂歡的盛會。

        “矮油，當歸姐姐，這里真的堵死人家了啦。”錢多多最近癡迷灣灣島的言情劇，連帶著川音都變成了半吊子的灣灣腔，更時不時戲精上身來一段油膩表演，偏偏他自己還沉迷其中。

        嘿！這倒霉孩子。當歸唇邊滑過一絲冷笑，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繁華的妖市街邊，一群妖妖獸獸駐足圍觀。卻見一烏發少女輕勻兩面花，淡掃雙眉柳，云鬢斜抱天邊月，盡道清歌傳皓齒，犀槌龜甲奏《涼州》。金黃色的大烏龜乖順的伏在少女身旁，龜甲傳來沉悶而原始的鼓點，四肢隨著那鼓點揮舞，畫出一道道優美的曲線。

        “好！有賞！”粉色的肉墊墊投來一把金幣，那是南宋的闊姐兒貍花貓妖。

        “bravo！bravo！”一只蝙蝠激動地揮舞雙翅灑下金幣雨，那是羅馬尼亞的吸血鬼小哥，他表哥愛德華·庫倫和一個人類的風流韻事被搬上大銀幕，連帶著他也大賺了一筆。

        法國大詩人格蘭古瓦的鬼魂伴著清歌為自己倒上葡萄美酒，狼妖警察停下巡邏的腳步隨著鼓點晃動毛絨絨的大尾巴，連隔壁做土耳其冰淇淋的松鼠家五兄弟都抱著對方嚶嚶嚶，實在太好聽了！

        只有錢多多欲哭無淚，為什么被老墨魚當街教訓會被這么多妖圍觀啊！我不是在表演才藝而是在被她揍啊！為什么連警察叔叔都看得津津有味，真的是一整個的都被老墨魚打敗了呢。

        一曲《涼州》罷，當歸抬首望妖市：舉目則青樓畫舫，繡戶珠簾，雕車競駐于天街，寶馬爭馳于玉路，金翠耀日，羅綺飄香。四海少年，滿路行歌，萬戶千門，笙簧未徹。錢多多沒說錯，作為全球唯一的免稅島，這里的妖市確實熱鬧非凡。

        可通陰陽的尸油，可辨真偽的鏡鑒，可開蜃景的仙霧八荒珍寶，皆匯于此，妖怪們的購物欲望在這里點燃：打東邊來了個幽靈船長，肩上站著只五彩斑斕的鸚鵡，身上掛滿了鮫人淚珠；打南邊來了個蘭花妖，唇上點著蜜桃柔柔的粉，正在推銷自家的蔻蘭化妝品；打西邊來了個靈動的小牙仙，舉著大大的“回收牙齒，保護健康”的招牌；打北邊，鬼氣森森，徹骨嚴寒，錢多多定睛一看，原來是剛剛的忠實觀眾——大詩人格蘭古瓦先生。

        格蘭古瓦先生是位奉行羅曼蒂克的象征詩人，生前游歷多國，風流多情，至死都對他的神秘繆斯女神深情無比，以其情詩《他知道風從哪一個方向來》《翡冷翠的一日》《猛虎與薔薇》和芝蘭玉樹之姿俘獲國內外萬千女妖芳心，當歸在北冥海的很多朋友都是這位先生的唯粉。

        他揚起玫瑰花般熱烈的笑容，駐足舉著手上的金幣，“美麗的異鄉人兒和可愛的小烏龜，你們的表演真是動人極了，能否讓我有幸為你們講述這金幣的故事？”

        錢多多低頭看著手上的金幣，“當歸姐，這金幣上的女孩子好像你啊。”

        當歸這才發現免稅島上的金幣和外界流通的錢幣是不同的，金幣正面為祭司披戴巫服立像，左手持三叉戟，右手向祭壇奉上貢品，腦后有飄帶飛出，右肩燃燒烈焰。金幣的背面則是一條人身蛇尾的女妖，眉眼與當歸有幾分相似，少了幾分英氣多了溫和小意，她烏發肆意張揚，身后四翼羽翅張開，周圍銘文為曲體妖怪文：hasadigaeebowai（我為你詛咒上天）。

        她將手指輕觸金幣背面，對上女妖的雙眼，指尖縈繞海浪陣陣，仿佛遠古的神秘力量在召喚著當歸，所見、所聞、所想的任何事物，都只是一望無際的海面。那神秘的力量曾叫醒沉睡的她，而冰封的記憶則藏在海底，將她壓得幾近窒息。

        當歸大口地喘息，海變得渾濁不堪，暴風即將來襲。水面一點點扭曲，當歸迫切地向想往里面，那更昏暗的海底深淵看。

        她聽見金幣里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叫她的名字，腳下的沙灘也開始晃動扭曲，錢多多在她身邊著急地拉著她的手發瘋轉圈，而格蘭古瓦早已消失不見，原地只留下一張紙條“他在躲你，在深淵的海面；他在窺你，低語你的名字；他在等你，開啟尋找的旅程。”

        妖市的街燈發出金色的光，刺向當歸的眼，她能聽見，聽見金幣深淵微弱的呼喊，仿佛情人瀕死的呢喃，家人尋找丟失已久的孩子，或是偉大的神靈肆意玩弄著命運。她不由自主地拉著錢多多步入金幣內虛幻的大門。

        這扇門已經打開，在光里，在深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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