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暗天堂(三)
當歸喜歡自己的生命留有更多的余地,因此即使鐘樓有些狹小,她也能感受到了飛鳥的自由。在一個夏日的早晨,照常洗過澡之后,當歸坐在陽光下的窗邊,從日出坐到午后。
雖然教堂是莊嚴肅穆的石制建筑,但隱蔽的鐘樓卻在當歸的細心料理下多了幾分生意。大自然就這么悄悄延伸到了當歸的窗口,就在窗下,長出來一片疏落的小樹林,一直長到她的窗楣。
黑莓的藤蔓爬進了樓梯,而野生松樹則靠著又擠著鐘樓,因為位置不夠,所以它們的根盤虬在深深的土壤。就像緊緊依偎著父母的小孩子,它們長得可真好,她心想。
她慢慢地下了窗子,用手指梳了梳有些卷曲的紅發(fā),伸了伸懶腰。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做事,安心等著弗羅洛回來。她遠離人群,沒有價值連城的珠寶,沒有來來往往的追求者,沒有周遭繁雜的聲音,沒有舞畢如潮的掌聲,只有心里無盡的歌聲,和等候他歸來的期望。
忽然,身后傳來嬰孩小貓一樣的哭聲,淡淡地響起。很輕很細,卻揪著女孩的心。她的眼神從來沒有這么溫柔,思緒飄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是弗羅洛把他帶回來的那一天。
那天是傳統(tǒng)的卡西莫多日,教堂下無數(shù)人為了節(jié)日像螞蟻四處奔波,青年穿著米色的亞麻長袍,手捧教典,安靜而又虔誠地站在彩色玻璃窗前。他聽著塵世的吵鬧、嘈雜,仿佛也融了進去。
一道黑影閃過窗前,他詫異地挑了挑眉,打開教堂的大門。
那黑影和漸暗的天色融為一體,轉(zhuǎn)眼消逝不見。只留下一個小小的竹籃,里面隱隱約約傳來嬰孩虛弱的哭聲,仿佛他已經(jīng)感知被拋棄的命運。
一座城市有多大,色彩有多么豐富,就意味著里面有多少角落可以藏匿一個人的過錯和罪孽。王公貴族身著錦衣在宮殿里翩翩起舞,而窗外無數(shù)貧窮的家庭徒然滿懷希望,憂愁怎樣度過寒夜。
也許這個無辜的孩子是婚內(nèi)出軌、偷嘗禁果的產(chǎn)物,也許貧窮的母親再也找不到牛奶面包,只能讓上帝決定孩子的命運。人們無法決定大人的選擇,只能讓弱小的孩子成為欲望和悲劇的代償。上帝保佑,如果不是已經(jīng)過世的老教士把他送進教會學校攻讀神學,他的命運和這個孩子一模一樣。
這樣想著,他輕輕打開了襁褓,露出嬰孩的面龐。哦,上帝!這孩子仿佛就是魔鬼的化身。
他瘦骨嶙峋、天生丑態(tài),像是把巨人打得粉碎,再把四肢胡亂拼湊。獨眼、駝背、兔唇上帝將一切不幸都集中在他身上。嬰孩有些難受地哼了哼,嘴巴抿了起來,小手小腳一起抖了抖。
青年撫了撫孩子腦袋上的火紅的短發(fā),細細的、軟軟的,他不禁看向鐘樓的方向,臉上流露出溫柔的神色。這孩子的發(fā)和她一樣,他的心突然軟成一汪溫柔的湖水。
他把孩子抱起來,輕輕拍拍他的背部,那孩子止住了哭泣,高興地蹬起小腿。等穩(wěn)住自己,姿勢舒服之后,他就把小臉埋在了青年的脖頸,還沒長出幾顆乳牙的小嘴含著亞麻衣領(lǐng),口水慢慢潤濕了一小片兒。
“今天是卡西莫多日,就叫你卡西莫多吧。”弗羅洛拍拍孩子的小屁股,抱著他向鐘樓走去。
當歸真不敢相信弗羅洛在教堂門口抱回了一個孩子,她搖搖頭,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新聞:這個青年年紀輕輕卻打敗眾多對手登上了副主教的寶座,他是如此注重體面的一個人!毫無疑問,這個面容奇異的孩子會在城邦里給他帶來多少風言風語。
她拍拍孩子的背部,嘴里哼著賽普吉人的童謠,孩子興奮地揮舞著藕節(jié)般的小手臂,小手手抓住了當歸柔軟的紅發(fā),剩下的那只圓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又咿咿呀呀起來,把兩個人全都逗笑了。
她把思緒收了回來,說實話,她早就深深愛上了那個內(nèi)向的青年。可是未婚先媽的狀態(tài),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到的。
她只好小心地抱起卡西莫多,靠近窗邊,給他講窗外經(jīng)過的那些小鳥,窗楣蜿蜒的那些藤葉。說實話,她并不知道那些奇形怪狀的葉子到底叫什么,可是卡西莫多就像頑皮的小奶貓,習慣了她發(fā)出聲音就看向她的手指,喉嚨里發(fā)出舒適的呼嚕呼嚕的聲響。
“這個長長的枝條是黑莓的藤,這個像小木塔一樣的果果是松鼠的最愛,這個紅色的小花花是”
卡西莫多看到了自己最喜歡的顏色,朝著紅色的花花,兩只小手臂又興高采烈地撲騰了起來,像只沒有太大力氣的小鴿子。
聽著鐘樓悠揚的鐘聲,弗羅洛遠遠就看見女孩抱著卡西莫多在樓上跟他激動地揮手。
他嘴唇緊抿,想從包里拿出教典平復(fù)情緒,卻手抖了幾次都沒能抽出來,抬頭看了眼依舊在揮手的當歸,即使聽不見聲音,他也知道女孩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弗羅洛——弗羅洛——弗羅洛——
終于,冷灰的眼睛泛出水光。
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溫馨的感覺,有人在傍晚的余暉下等他回家。
那是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的弗羅洛還沒有榮譽加身,還沒有經(jīng)歷教廷內(nèi)無情的競爭,還沒有作為眾人崇拜又恐懼的對象站在冰冷的神壇上。
那時他還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小男孩,即使家境貧窮,但他總是帶著可愛的弟弟在大街小巷里奔跑,像一對快樂的小馬駒。
上帝保佑,他在那場可怕的瘟疫里活了下來,可是其他親人都回到了上帝的懷抱。再也沒有母親溫柔地擦去他和弟弟額頭的汗?jié)n,再也沒有父親在酒桌上爽朗的大笑,再也沒有人等他回家
他曾許諾此生只會凝望天堂,就像凝望著上帝懷中的家人,就像一切苦難都不曾發(fā)生。即使紅衣主教身邊美女如云,教會上下無數(shù)蛆蟲貪婪謀利,他也純潔肅穆地侍奉上帝。
但現(xiàn)在,他又有家了不是嗎?
每當弗羅洛走去鐘樓的路上,都覺得自己像是踏在云端,晚霞的光輝講述著玫瑰色的夢,他卻只想到女孩火紅的長發(fā),微翹的睫羽和醉人的微笑
草在結(jié)著它的種子,風在搖著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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