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緣起
禪云寺內,處處彌漫著股綿長悠遠的香火味,韓澤光手握燃著的平安香,嘴中念念有詞,微微鞠了三躬,將香插進了面前寶塔形的香爐內。
當下已至未時,太陽蹉跌而下,開始偏西,韓澤光今日只在轎子上吃了兩塊紅棗糕,此時已是餓的不行,肚子也開始咕咕直叫。
“你餓了?”柳成玉上前來左手挽住韓澤光的腰,右手輕微磨掣著他的小腹,溫聲細語地問道。
“大庭廣眾之下,稍稍收斂些。”韓澤光一邊些許慍怒地說著,一邊伸手想把柳成玉推開。
韓澤光雖說有些力氣,但怎么推得開絲毫沒有松手之意的柳玉成呢?韓澤光越是用力,環繞在自己腰間的臂膀卻越是緊致。
“又沒人看著,怎么不能抱呢?好久…好久都沒…都沒…”柳成玉又結巴了起來。
韓澤光忙伸出食指輕輕縛在柳玉成的唇上,溫柔地看著柳玉成:“好了好了,佛門重地,莫沖撞了佛爺!
“少爺——,少爺——”,兩人正在享受著愜意的二人時光,只聽見遠遠的明理的聲音急躁的在本是靜謐的寺廟回蕩。
韓澤光這才想起來明理盡早讓人擔憂的神情,知道應該是事情沒處理得好,不然一向沉穩的明理不會如此不顧周邊環境如此焦躁。
韓澤光急忙拉著柳玉成走過去,“明理,怎么了?跑得滿頭大汗?”
明理看到了他家少爺,這才松了一口大氣,“水、水…”
柳玉成用葫蘆瓢從旁邊的水缸里舀了水,遞給手忙腳亂的明理。
明理接過水三兩口就下了肚,韓澤光拿出手帕幫他擦了擦嘴角殘余的水漬和額頭的汗,將他拉到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瞧你的樣子,怕是再跑兩步人都沒了!
韓澤光邊拍著明理的背和他打趣兒道,想幫他放松一下心情。
明理終于回過了神來,剛準備把今天的事和韓澤光說,眼神卻落到了一旁的柳成玉身上,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得出來。
柳玉成注意到了明理的神情,將手搭在了韓澤光的肩膀上,“我看你和明理都餓得慌,馬車里還有點糕點,我拿來先給你倆墊墊。”說著便轉身像寺門口走去。
“到底怎么了,明理,還要避著玉成?”韓澤光更是費解了。
明理對自己和柳玉成二人關系的了解比自己母親還要清楚,甚至將柳玉成已然當成了自家人,往日里從來不在他面前有所閉塞,近日是怎么了?
明理又舒了一口氣,仔細地梳理了下脈絡,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前因后果告訴了韓澤光。
韓澤光靜靜的聽著明理說,臉色漸漸凝重了起來,待明理交代完事情的經過,韓澤光將明理拉直了偏僻處,脫了自己左足的靴襪,朝自己的跟腱處望了望——空空如也。
明理邊幫著韓澤光盯梢,怕被人閑雜人等瞧見了去,余光掃向韓澤光白嘩嘩的腿上,溫凈的肌膚在陽光下顯得珠輝玉麗。
韓澤光用手摩掣了幾下自己的跟腱,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適。
雖然明理常常和自己開玩笑,可事大事小,明理掂量得比誰都清楚,此事不會有假。
但果真如此的話,腿上明理描述的紋路又倏地不見,著實虛幻。
“此事應當門道不小,暫且不要向外聲張,但無需避諱玉成,我們回去再仔細商議!
明理有些遲疑:“不用…不用稟告老爺夫人嗎?茲事體大,還是”
韓澤光抬起手來示意明理別再出聲,原來他瞧見了韓夫人和柳夫人應該是誦經結束了,正從大殿里走出來。
“事情來龍去脈還未弄清楚,暫時不必大動干戈,父親最近為王宮的事務忙得焦頭爛額,母親也跟著勞形苦心,還是別拿此事打攪他們,無妨。
你剛剛和我說的話找個機會一字不差地告訴玉成,知道了嗎?”韓澤光低聲像明理交代道。
“嗯…”明理點了點頭,心理有些不踏實,卻還是應允了韓澤光。
他知道韓澤光的脾性,自己能解決的事情絕不會麻煩他人,就算是父母也亦如此,像是近日睡眠不佳的事情,韓澤光就只告訴了明理和柳玉成。
“韓公子,許久未見了,近日也不見你來我這兒玩玩,在忙什么呢?”柳夫人一眼瞧見了韓澤光,拉過他的手問道。
“他能忙啥呀,說了也不怕你笑話,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表n夫人還沒等韓澤光張口,直接把話接了過來。
“哈哈,”韓夫人笑了笑,滿臉寵溺地看著韓澤光說道:“能睡好啊,能睡是福,況且年輕人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多吃,營養才能跟得上!
幾人有說有笑,邊向寺門口走過去,準備打道回府,誰也沒有注意到明理暗沉的臉色。
餓了一下午,韓澤光一回到韓府,便領著明理去膳房找吃的。
“你到現在還沒吃飯?唉…懶就算了,還這么笨兮兮的,不知道找寺里的師傅要兩碗素面吃?我看明理以后也不要成家了,得跟著你伺候你一輩子,不然豈不是一天都過活不下去了……”韓夫人邊嘆氣邊數落著韓澤光。
韓澤光卻一句話也沒應,一頭向膳房方向栽去。
“這孩子…”韓夫人有些驚訝,自己話說的太重了,生氣了?
韓夫人深知自己說話不好聽,但是在自己兒子面前卻從未有所顧忌。事實上,韓夫人天天要啰嗦韓澤光幾句,心里對自己這個兒子卻是歡喜的不得了,畢竟…
韓澤光是韓老爺和韓夫人的第三個孩子了。
韓夫人第一次身懷六甲,整個韓府上上下下忙成了一鍋粥,先是把韓夫人搬去了寬敞的東廂,臨近府上花園,供韓夫人無事遣步散心。
府上一半的下人也都調去了東廂,廂房各處日日夜夜都要打掃得一塵不染。
檀香只能用北城晗香坊里進來的典雅清淡的沁脾香,穿的衣錦要天然彩棉,府里的郎中要一日三檢。
老爺向王宮請了假每日屣履造門,連老夫人也沒閑著,韓夫人妊娠期間,下得了肚子里的東西都得經過老夫人的嘴,燙了、咸了、辛辣、忌口……
稍有一點不對味都不能送到東廂里去,有時候甚至還拖著古稀之年的身子親自下膳房給韓夫人做吃的。
韓夫人臨近分娩已經是仲冬之時,那一年大雪紛飛,整個尚平城都被裹得慘白,看不到一點屋檐街角。
韓夫人常常在火爐旁邊暖著身子,一向多話的她變得沉默寡言,就只是坐在四方椅上呆呆地望著滿園子的花枝被風雪摧殘覆蓋著,恍惚得很。
府上的郎中稟報說脈象都正常無異,老夫人便以為是韓夫人心里緊張害怕得很,就天天上東廂房陪著韓夫人聊天,想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幫著她解解悶。
那時候明理還沒來韓府,這些事都是后來聽府上有資質的下人說的。韓夫人難產了兩天多,最后只生出了個血肉模糊、長相奇慘的死胎來。
兩年后的春天,韓夫人又有了身孕,精心照料,懷胎十月,結果還是不盡人意,還是死胎一個。
明明氣息脈象正常,身體也是十分健康,但為什么就在分娩的節骨眼上…
韓家人十分費解,卻無奈只沉浸在喪子之痛中。
當事實超越常識,迷信便烽煙四起。
尚平城內都說是韓家前世造的孽,不然怎么一連兩個孩子都是死胎,一邊在為韓府惋惜,一邊謠言紛飛。
同年季冬,老夫人在流言蜚語中害了痢疾,加上年老體邁,逝世了。
自那兒起,韓夫人便開始參經拜佛,隔三差五去禪云寺祈求家人平安。
那段時間韓夫人瘦得皮包骨,一雙眼睛深坑了下去,散渙無神,眼塘子兩片烏青,像是久病初愈般神情委頓。
韓老爺幾次上書想辭去王宮的職務,好好陪陪家里人,但王上全都回絕了,遣派自己的御醫也就是周朗中來到了韓府照顧韓夫人,為她調養生息。
紀元二七四年,韓夫人第三次有了身孕,在周郎中的幫助下,終于產了個白白胖胖結結實實哭聲洪亮的男嬰兒,禪云寺空明大師于晨、月、雨、晴四時像佛光祈愿,為韓家寶寶求了個護佑其一身平安順遂的名字——澤光。
至此韓府再不用整日提心吊膽無香火傳承,尚平城內的流言也自然銷聲匿跡,紛紛登門拜訪祝賀,就連王上親從千里之外的北城趕來瞧瞧這兒天真爛漫、濃眉大眼的小可愛。
“你喲你啊,瞧瞧這兒,簡直是比王家的子嗣還難得,哈哈哈哈哈…”
王上捧起韓澤光,寵愛的不得了,捏著他肥嘟嘟的臉蛋兒,親個不停。
紀元以來,能得如此殊榮的,除了王宮內的嫡子嫡孫,便只有韓府這一家。
韓澤光知道母親的不容易,所以百德之中一向以孝為先,對父母百依百順,言聽計從,未曾有過頂撞。
像近日韓夫人話還沒說完就低頭離去的事兒更是從來沒有發生過。至此韓夫人才心生疑慮,不知道是自己話說得太重了,還是自己兒子遇上了什么麻煩。
韓夫人向明理使了個眼色:“跟著你少爺去吧。”
明理行了個禮,本想琢磨兩句話來安慰一下韓夫人,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少爺的事兒還盤旋在明理的心頭,自己煩亂的思緒還沒解決,還是安靜些別說錯了話。
明理小跑著跟上了韓澤光,向膳房的方向走去。
“少爺,你沒事吧?”明理也注意到韓澤光的臉色焦灼,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嗯?沒事,只是有點累了!表n澤光從恍惚中緩過神來,轉身看著明理,眉毛卻依然虬結在一起。
韓澤光心里的確在擔心,但不是在為自己擔心,而是為了家人的安全和韓府的名聲擔心。
雖然事情的原委還沒頭緒,但自從春起身體抱恙,夜夜生夢起,內心就總不舒坦,覺得會有麻煩找上門來,現在看來自己的預感八九不離十,該來的還是會來,只是沒想到竟然如此棘手——四剎門!
韓澤光在回韓府的路一直思索其中的線索:
一個消失了近百年的門派。
一個獨立受命于王上的機構。
眾門徒神秘莫測、實力超群、手法毒辣。
如今紀元二九三年再現江湖。
跟腱突現四剎門印記。
身體不適,夜不能寐。
還有什么其他異常嗎?
沒了,韓澤光實在想不到了,內心的疑問卻如雨后春筍般延綿不絕。
如今天下祥和,四國昭定之約已經實行了多年,各國都主張和平共事,任何沖突都不能以戰爭的方式解決,而云國內部各城知府與王上之間的紐帶更是親密強烈,喋血之年后再也未曾有過摩擦。
四剎門怎么會在這太平之世再現人間?
有何企圖?受命于誰?
明理口中今早在自己跟腱上所看到的驚異的紋圖代表得究竟是何意?
自己是否已經成了弓弦之下的獵物了?
除了自己外還有旁人身陷此局嗎?
最重要的,自己的家人,會受牽連嗎?
韓澤光想到這,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今天早上還頗有興致地隨母親出門,看到許久未見的柳成玉,心里更是開心,沒想到一轉眼就出了這么一檔子事。
這飛來橫禍,讓韓澤光甚至覺得甚至又是夜晚無數個夢魘中的一個,虛幻、束縛、不真實。
“少爺…”明理在旁輕聲呼喚,韓澤光才從沉思中緩過神來。
“嗯?嗯…沒事,只是有點累!表n澤光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冷靜些。
“走吧,一塊去吃點東西,有體力待會好干活!表n澤光沖明理莞爾一笑。
韓澤光緊繃的臉沒能逃得明理的眼睛,不讓別人擔心,或者說是逞強,是韓澤光的一貫作風。
他知道韓澤光在壓抑著內心的情緒,可是一個剛過成年禮的少年,一直生活在家庭的羽翣下不曾親眼見過江湖中的大風大浪的少年,如何在能在這樣的壓迫下處事不驚?
至少在明理眼中,韓澤光相較同齡人已經踏實穩重得多了多。
明理上前搭在韓澤光的肩膀上,“少爺,別擔心,有事一起頂著!边@樣的狀況下,明理也沒有法子,他只能陪著韓澤光,走一步算一步。
“少爺,我先去趟柳府,酉時將至,怕是柳公子待會又要去武場練功。”
明理知道韓澤光一百個相信柳成玉,此事讓柳成玉知道,有利無害,柳公子武力過人,也能護佑自家少爺安全。
“先吃點東西吧!绊n澤光拿起碗準備給明理盛飯。
明理卻只拿起一旁籮筐里的兩個生番薯,往身子上擦了擦,“我啃兩個這玩意兒就成,頂飽又健康,”明理又向韓澤光漏出來自己閃亮的門牙,揮了揮手,沒等韓澤光開口,便往門外跑了去。
“我待會去趟尚平城石渠書坊,你事了了就去那兒找我吧!表n澤光沖著被斜陽拉長了影子的明理喊道。
“知道啦!”明理沒回頭,只伸出胳膊揮了揮手。
韓澤光看著明理無論何時都是一股勁頭,雜亂的心里沉穩了許多。
“有事一起頂著”,韓澤光耳邊又響起了明理充滿質感和溫度的聲音。
自明理來到自己身邊服侍起,就像自己親哥哥一樣對自己百般呵護,偶自己犯了什么事或者是惹上了什么麻煩,明理都會沖自己漏出標志性的門牙,眼睛瞇成一條縫,明媚的笑讓人安心。
“有事一起頂著。”
韓澤光腦袋低垂,背靠門檐,明理,這次,怕是不能讓你一起和我頂著了。這么想著,韓澤光的眼眸漸漸堅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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