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誣陷
有證人,肯定是要傳的。
知府大人沉聲道:“什么證人,傳上來!”
“是錦繡坊織染部掌事娘子程姑,這匹布的圖案便是她想的。”石聆回頭,給了程姑一個鼓舞的眼神,“程姑。”
知府大人見這程姑不似另個小伙計那般昂首挺胸,步履間頗有怯弱之態,便想從這里開刀。他手里的驚堂木一拍,發出震耳響聲,果然嚇得程姑一個趔趄。
“程姑,你家掌柜所言可屬實?你也承認這布的花樣是你想的?”
那程姑身子晃了兩晃,搖曳如柳絮,好容易跪穩了,怯怯地說一聲:“是。”
對嘛!這才是平民百姓該有的樣子!知府大人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親和了,怎么公堂之上,這一個兩個的都沒有半點怕他的樣子!眼看著終于出現這么一個正常人,知府大人的內心是欣慰的,不由官威大增,說起話來底氣都足了。
“大膽!布匹圖樣大同小異,紋路古來有之,你竟敢說是你想的?”
程姑一抖,登時條件反射地撲地扣頭,大呼道:“回大人!民婦不敢胡言!這原是民婦閑暇所繪,取材自纏枝蓮華紋樣,每枝一朵,每朵六瓣取大順之意,纏枝兩條,取成雙之意,合起來便是‘連年順意,好事成雙’。民婦這里有繪樣兒的圖紙,還有繡的樣品。都給我家掌柜的看過。今年五月初十繪制,五月十五繡樣兒,六月初九方才決定出貨。開工的時候又按掌柜要求做了一番調整。大人可以找人查看,錦繡坊一匹布上共一千九百九十九朵蓮花,一朵不多一朵多不少,每朵刺繡一千針,一針不多,一針不少。還請大人明察!”
程姑這些話一氣呵成,說完的時候人還在五體投地地拜著,人已經喘得不行,仿佛起都起不來了。
只是這會兒,知府大人卻想給她拜了。
說好的膽小怕事呢?都抖成了篩子,眼看要嚇死過去,怎么還能說出這一大串的條理清晰的供詞來!文書都快跟不上了好嗎?
程姑歇息的工夫,石聆清清冷冷的聲音又傳來:“大人,程姑所言句句屬實,錦繡坊都曾記錄在冊,請過目。”石聆拿出一本大概相當于“產品研發日志”的東西,遞交上去。
“大人明察,這些只是證明了這批貨品確實由我錦繡坊獨創,我這里還詳細記錄了彩衣軒的上貨時間,其中有七匹新布都是在錦繡坊上市五天之后,這足以證明彩衣軒一直在有目的有計劃地抄襲錦繡坊的貨品。”
知府大人沉吟片刻:“好,就算你說得有理。彩衣軒便是真的抄了你家的東西,可我朝并沒有先例要因抄襲而賠償銀兩,何況三百兩可不是個小數目。”
嘖!開始不要臉了。
石聆心說,早知道你會來這手。
“大人看錯了,那三百兩賠償與抄襲無關。”
咦?
知府大人下意識地去找狀紙,又想起來那狀紙被自己丟到堂下了。臘九何等機靈,立刻爬過去撿回,雙手舉過頭頂,重又交到衙役手中,大聲道:“請大人過目!”
知府大人眼角抽了兩下,接過衙役送來的狀紙,抓牢了。
石聆根本不指望他看懂,直言道:“三百兩索賠乃是因彩衣軒掌事劉巧娘率眾往錦繡坊鬧事一事。此事眾人皆知,鄰里街坊皆可為證。且那劉娘子還當眾污蔑大人!”
“什么?”白知府臉色一沉,“竟有此事?”
“公堂之上,石聆沒有半句虛言。那劉娘子先是誣陷錦繡坊抄襲彩衣軒,又帶人轟趕錦繡坊客人。當石聆提議到公堂解決糾紛,她竟大言不慚地說并不怕鬧到公堂,因為她已經私下和大人打了招呼……”
“滿口胡言!滿口胡言!”
白知府臉色鐵青,突然像抽了風似的狂拍驚堂木,由于聲音太過震撼,以至于石聆后面說的內容,門口的人都聽不大清楚。只瞧見石聆嘴巴動了動,知府老爺就突然暴怒,大喝道:“來人!傳彩衣軒劉氏!居然敢當街污蔑朝廷命官,我倒要看看,公堂之上,這婦人還能如何狂妄!”
蒙對了。
石聆嘴角不著痕跡地一揚。
劉大娘子那日有恃無恐,她本就有所猜疑——果然是走了后門。
只是她也做了不少功課,打聽到這個知府大人是極愛重名聲的,若是知道劉家將他收受賄賂的事在外面亂說,不知又會作何反應。
那劉氏夫婦聽聞女兒哭訴,早就火急火燎地趕到了衙門外候著,這會兒聽得石聆顛倒黑白氣得差點沒暈過去。
尤其是劉巧娘,把石聆掰碎的心都有了,她幾時說過這樣的蠢話?石聆又是如何知道的?然而還沒等她說話,迎面而來一個耳光,扎扎實實地抽到了她左臉上。
“蠢婦!”劉老爺氣得臉色通紅,“這種事豈是你亂說的!”
他雖是入贅,但也是男人,劉家的人際關系一直是他打理的,正是他親手送了美人兒給白知府,他自然也知道白知府這人是什么性格,最忌諱什么。當初他可是再三保證這事兒做得滴水不漏,絕沒有人知曉。此時他認定這必是他這敗家媳婦兒捅出去的,頓時怒不可遏。
“老東西!你敢打我!”劉巧娘哪里受過這個?登時就揮著爪子撲了上去,“我跟你拼了!”
內里衙役傳喚看,門外兩口子卻旁若無人的廝打起來。由于父母遲遲未回而不放心的劉妙兒一來就看到這情景,頓時大驚,哭著上前拉架。不想她一出聲,劉大娘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揮手就給了女兒一個巴掌!
“該了你的要債貨!嘴上不把門兒!要你去巴結白小姐,你把人跟丟了,還惹了這攤子事回來!”
劉妙兒在家里最是怕母親,這會兒見劉巧娘兇神惡煞,好似一巴掌還沒打夠的氣勢,嚇得一下子縮進劉老爺懷里,哭喊道:“爹爹!爹爹救我!娘要打死我!”
她實在想不明白,明明是爹娘要她去巴結白瑞嬌的,也是爹娘要給知府送女人,還是爹娘要惡心錦繡坊,怎么回過頭來卻是她挨打呢?她一直都是在聽爹娘的話辦事啊!
劉老爺最是疼女兒,見愛女臉上通紅的手印,頓時心疼得要死,回頭又是一頓罵:“你這瘋婆娘,你有氣去對別人撒,妙兒聽你的話做事,你打她做什么!”
公堂之上,知府大人左傳又傳不見劉氏夫婦,耐心盡數耗光,火氣卻又竄了幾層。好半天衙役才回來報道,說是劉氏夫婦在衙門口大打出手,攔不住,也停不下來。
知府大人腦子里崩了許久的那根弦徹底斷了,僅抿著的嘴巴好半晌才張開,沉聲道:“來人,彩衣軒劉氏夫婦誣陷誹謗朝廷命官,且藐視王法,拒不上堂,現將二人捉拿歸案,壓入牢房候審。”
甭管這事真假,先把那兩個蠢貨抓回來再說,誰知道他們又會在外面嚷嚷什么?
衙差領命,回了句響亮的是“是”,聽在堂下的臘九等人心中,卻是無比振奮。
最終,這一出鬧劇以劉氏夫婦拒捕,及彩衣軒涉嫌誣陷誹謗朝廷命官,茲事體大,錦繡坊抄襲押后再審告終。錦繡坊眾人暫時回家,等候安排。
等到出了衙門,臘九才偷偷問出心中的疑問。
說起來那日劉巧娘來鬧事的時候他也在場,他貌似并未聽到賄賂一事,石聆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知道。”石聆淡定地道,“我怎么會知道?她是傻子才會說出來,我猜的。”
臘九咋舌。
猜的?猜的就敢在公堂上說出來?剛才是誰信誓旦旦地說絕無半句虛言的?
“那……若是官府查出此事烏有,豈不是要追究掌柜你……”
“怎么查?查誰?”石聆道,“那天亂七八糟,人們只記得彩衣軒的人來錦繡坊鬧事,來的是誰,說了什么,有幾個人聽清?誰敢打包票劉巧娘就一定沒有說過這句話?”
再說,那官老爺一看就是心虛的,恨不得馬上翻過這一頁才好,怎會再去查這些瑣事?說白了,這事是誰說的,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白知府收受賄賂這事被錦繡坊的一個小掌柜知道了,一個小掌柜,對白知府構不成什么威脅,但是有一就有二,誰能保證以后不會再有別人知道呢?若是被御史臺知道了,隨便參個一本,他還不吃不了兜著走!
石聆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敢信口開河,真假虛實穿插著說。至于那三百兩,她也沒想真要到,噱頭而已。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場官司是打不贏的,她一沒背景,二沒財力,三沒靠山,她鬧這么一場,不過就是讓世人知道錦繡坊不是軟柿子,若是還有人欺上門來,她石聆奉陪到底。
——錦繡坊并非無懈可擊,但吞下錦繡坊這塊骨頭的代價很大,看你舍不舍得。
“哎呦姑娘,你都不知道,剛才可嚇死我了。”程姑在堂上趴了能有半個時辰,這會兒還腰酸背痛,要臘九扶著才從衙門西門走出來。今兒這一遭,可把她的魂兒都嚇沒了,可看自家姑娘呢?沒事人一樣!早知道石聆不是一般人,這會兒她可徹底的服了。
她也和臘九一樣,那會兒看石聆一個人挺著背和官老爺據理力爭,就覺得自己也不能慫,沒來由地燃起了一股勁兒。現在回想當時,腦中根本一片空白,都不知道嘴里說了些什么。
突然,程姑又想起一件事:“說起來……怎么沒看到孫少爺?”
石聆一怔,微微皺眉。
對哈,把這個人給忘了。
他剛才也為她操心來著,孫璞玉幫她良多,找個機會該好好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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