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兩世重疊
袁葉離記得那把劍。
她見過它,在凜冽寒風之中,在衛晟云歸來之日。那時,情況不是現今這樣的。
上一世她抽出來自刎的時候,全然不顧那是什么劍,此時此刻,卻是看清了。那劍是皇帝御賜的尚方寶劍,前生衛晟云一直沒有叛變,是衛越辰手下最厲害的將軍,戰神二字名揚千里,在一場戰役結束凱旋而歸以后,衛越辰賜給了他這把劍,是無上的殊榮。
世代相傳,是自祖皇帝推翻昏君起義之時,所用的那把劍。
那時候,華佳琪嫁給了他,凌太妃也已病逝,衛晟云中了情蠱,而且未曾去過徐州城。時間不對,地點不對,甚至揮動長劍的人也不對,但那個感覺對了。袁葉離眼神死死地鎖在劍刃上,那由宮中匠人親手雕刻的花紋,華麗卻又簡潔利落,仿佛敘述了衛家多年走來,以名利權位書寫的一部史書。
狡兔死,走狗烹,君臣內斗,兄弟相殘。
在皇宮里,這樣的事,從來只多,而不會少。
上一世榮耀加身,為衛越辰殲滅所有來敵,這一世那把本在他手中的長劍指向他的眉心,只要衛越辰一劍,衛晟云就必死無疑。那被封戰神名號的人坐在墻角,另一人揮劍指向他。皇帝的頭發散了,更顯得狼狽如同闖入這宮殿中的刺殺者。
袁葉離站在殿后,珠簾落在她的發上,然后順著如云烏發滑落到旁邊,她站在暗處,他們沒有看見她。衛晟云雖然是坐著的,可他朝服依然整潔好像他只是坐在家中后院,而衛越辰怒發沖冠目眥盡裂仿佛要復仇的人是他。
衛晟云在賭。
他沒有動,臉上神情凝固像冰。兩人同是軍人出身,七皇子可以算是被丟過來的,三皇子卻是因母妃出身將軍世家,所以被送來培養。同樣姓衛,兩人往上爬的理由天差地別。
抱歉,阿離,我保護不了你和你的家人,可能這一世我們都走錯了棋。衛晟云苦笑,衛越辰遮住了光明因此陰影落在他臉上,只顯得這個笑越發諷刺而悲傷。
“僅僅只是為了她?”衛越辰覺得不可置信。
衛晟云不閃避視線:“是。”
皇帝拿劍的手在抖,這個翩翩的白衣公子,在拿起劍以后,和衛晟云在戰場上殺敵的模樣并無什么不同。他冷笑一聲,聲音是沙啞而粗糙的:“她的父親,罪無可恕。”
“你是皇帝,罪名如何還不是由你定。”衛晟云毫不掩飾自己語氣中的諷刺:“僅僅憑李家女兒一人之名,你就要治他的罪?”
李家女兒。
在衛晟云看來其他女人沒有分別,他唯一在意的是袁葉離,而那個所謂寵冠六宮的女子,在他眼中的身份只是宰相李琦之女,頂多在其后,要加一句‘為妃’。女子從未踏入朝堂,即使在后宮呼風喚雨,在真正有權力的人眼中,還不如那女子的一個姓氏,他們只會用官位來衡量她在自己眼中的一切。
除了袁葉離……她之于衛晟云,大約就像從前的華佳怡之于衛越辰。
一顰一笑,就是一生。衛晟云不禁露出微笑,如果能夠因此而死,或許是件好事,他只是希望袁葉離千萬不要來陪他。在世間好好再活幾十年,替他看盡這人間的風花雪月,最好忘記了他這個人,能夠像從前一樣笑,能夠像她初初見她時那樣。他帶給了她太多的不幸,她已經很累了。
一把尚方寶劍指過來,衛晟云已經想好了最糟糕的結局。
重生一回他們都變了,唯一不變的是那份曾說過此志不渝的愛情。但是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沒有人在前頭擋著,她要怎么辦。所以衛晟云,只是在等,等衛越辰堅持不住了的那一刻。
他語氣淡然,仿佛尚方寶劍指著的人不是他自己,甚至帶著幾分輕佻:“不知皇兄可會留給我一點時間,給自己寫一封遺書?”衛晟云笑:“若有晟王的親筆證明,懷疑皇兄的人也會少了許多。”
衛越辰幾乎當真要因動怒而斬了他了:“你!”
衛晟云武功遠遠在衛越辰之上,又怎會因一把寶劍而受制于人?只不過是入宮不能帶兵器,手中僅有一把短劍,且又顧忌皇權,所以落得如此境地罷了。他擦掉嘴角滑落的血,今日他穿了一襲深色的袍子,即使染血也不至于太夸張,這樣收拾的人就可以輕松一些,也不必因為看到重重血跡而心酸。
再差一點點、再差一點就應該可以了……衛晟云在拖延時間,他正在尋找可以突破的那一刻。只是突破了之后,又應當如何?
其實關于衛越辰,上一世衛晟云沒能找到這個答案。
前生他輔助兄長,只因兩人都是軍中出身,而前朝的大將軍,正是三皇子衛越辰的母家。凌太妃給不了他什么建議,所以他選擇了這條路。以皇子之身支持對方,本來就不可能有個好結局。帝皇多疑,加之他手握兵權,最終的結局,不是被衛越辰暗殺,就是被衛越辰以借口疏遠,怎么都不可能當個閑散的王爺。
可是當時他已中情蠱,蠱毒是厲害的東西,越厲害就越難以控制,最終影響到了他的定力。他選擇了這條路,戰神的三分理智尚在,他不停的替衛越辰擴展領土,對抗外族。這段記憶他記不太清了,如今他可能走一條更好的路嗎?
不是為君王賣命,最后分文不得,浴血戰場,卻只能落得被衛越辰懷疑的可能。
他終究還是沒他想得那么了解衛越辰。
放棄一切,到徐州城迎娶一個無權無勢家族的女兒,仍然不能讓衛越辰放開他的疑心,依然要將他召回京城。衛晟云不是那么天真的人,他只是不夠了解自己的皇兄。
衛晟云隱約知道那種阻攔他的東西叫命運,但從沙場上殺過來的人沒那么信命。那么,他能賭的,只有眼前的衛越辰。
見他如此,衛越辰心中的那道聲音越發尖銳了起來,他于是隨之發出冷笑:“你的字跡,朕如果想要,有許多人會立刻奉上。”
是了,不是他,是朕。他是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的皇帝,包括從前這個,十八歲就被人稱為戰神的,少年成名的衛晟云。他斗贏了,所以此時此刻,應該揮劍的人是他。一塊潔白無瑕的玉,就這樣生生被污了顏色。
“那么證據?”他看著他,眼睛里是帶笑的,音調卻冷如陰風:“現在沒有宮人,可是出去以后,你要如何和文武百官交待,說我這個本來不愿留在京城的閑散王爺試圖行刺皇兄,最終多行不義必自斃?”
衛越辰愣住。
他甚至說出了最有可能的借口,甚至反駁其中不合理之處。似乎因為知道自己不可能活著出去了,所以衛晟云干脆把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既然皇兄是這樣想,”衛晟云漫不在乎:“那么我不介意坐實了這個罪名。”
就在此時,衛晟云掏出一個小瓶子,粉末在風中散開,如同沙子一樣白的藥粉迷了衛越辰的眼睛。他沒想過出去以后要如何,走得一步算一步,對于他們這些與閻王談判的人而言,多活一個時辰都是好的。
衛越辰立刻閉眼,可是他沒有站在原地,寶劍揮動,向衛晟云背后劈來。衛晟云手中沒有像樣的武器,一把不夠好使的短劍,可是他面對的是一個沒法睜開眼睛的對手。衛越辰知道那是什么,他們多年前共同行軍時,見敵方使過這樣的毒。
不能睜眼,一旦睜眼,面對他的就是無邊血海與地獄。兩劍交擊,縱是夏日,卻如寒天的陰風吹入了屋中,刺骨的冰冷。衛晟云兵器太短,而衛越辰體術有虧。一時打起來,竟是不相上下,勝負難分。眼看有一回衛越辰的眼睛將要被捅穿,極為難得的機會,衛晟云卻最終猶豫了片刻。
只是差那么一點點,他就有機會置他于死地,就如同當日,太子被衛越辰所殺。可是太子沒有死,衛晟云心中還是存了些許兄弟之情。
就如同當年,袁葉離弄到了落子粉,卻終究沒有下到華佳琪的安胎藥中一般。雖然這細微的差異,衛晟云恐怕不會記得了。他收了手,這時衛越辰已然睜開了眼睛,他看著自己面前的短劍,一臉驚詫。
為何他不殺了他?
在衛越辰的視角中,整個世界都快化作紅色,他已分辨不清,衛晟云眼中那復雜的神情。短劍落到地上,發出輕微響聲,仿佛萬籟俱寂。衛晟云沒有殺他,為什么?行軍之人不會因血腥而遲疑,那么……難道只是衛晟云后悔了?
衛越辰睜大眼睛,他不相信一個在戰場上廝殺的人會在這一刻軟弱。可能是衛越辰早已忘了,他們本來就是兄弟,雖不同母,卻是一脈相承的親人。而不是戰場上,腥風血雨里即使已經投降也可能隨時反插你一刀的敵人。
衛晟云退后一步,這時在墻邊的人已經是衛越辰,而不是他。皇帝終究還是疏于練習,天賦又不如自己的兄弟。他說:“皇兄……”他抬眼望了一下兄長所依靠著的墻,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喊他皇兄了。“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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