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清風明月
只是這樣一句話,聽起來平平無奇,然而驚起眾人,卻是已經足夠了。麗妃當場就是嗤笑一聲:“王妃這話,本宮卻是聽不懂了。”
袁葉離笑了笑,眉眼彎彎:“現在是否懂了不要緊,我說下去,貴妃往后自然會懂的。”
如今這世間,見多了過河拆橋的人,自然也就不覺得太后和云錦嬤嬤如今這個模樣奇怪了。正相反,見到凌太妃的架勢,想必也能想到,太后縱然是個善人,手段也必定了得。何況……從一開始,太后幫她就顯得頗為蹺蹊。
若論名義,她一個晟王妃,確實是太后的兒媳,然而名義是一回事,私底下……是另一回事。衛越辰好說歹說,是越太后的親子,除非當中有袁葉離不知道的陰私,否則即使她那一曲惜月如何動人,即使太后可能看凌太妃這個前朝的寵妃不慣,真的可能幫她么?
袁葉離心道,也許她真的是看錯了人。
她從一開始就不該信任越太后。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唯一的答案,卻清楚如今情勢,皇宮里的諸人,盡都信不得了。
麗貴妃“哦”了一聲,“倘若如此,那還要聽王妃細細說來。”最后四字壓低了音調,聽來更如毒蛇吐舌,詭異莫測。
袁葉離道:“請先前那位太醫出來一趟,仔細看看這到底是什么。”她拔出瓶塞,其中卻不是液體,而是粉末。是深紅的顏色,如同旁人見到的朱砂那般。然而卻不是一團,誰都看得出,是經過加工的。
前頭那太醫過來,提著藥箱。這回仔細看了那朱砂,卻是沒有發現,這異常在何處。當然,即使發現,這太醫也是不會說的。他道:“同貴妃娘娘說的一樣,這是朱砂。”他有些心驚膽戰地望向麗妃,又看向袁葉離。后者正打量著他,又問:“大人可需再看一回?”
那太醫姓張,在這宮中也行走許多年了,自然不會為一點小事而慌張。但不知為何,面對眼前女子的問話,心里卻總忍不住發虛。他點頭,“當然,本官已看過一回了。”
袁葉離應了一聲,揮手讓張太醫退下。“本王妃倒是想不到,”她輕輕敲著座椅上的扶手,這動作跟衛晟云極為相似,卻是與他在書房里一起久了學來的。“如今這宮中的太醫,竟是連我一個弱女子都比不得了。”
麗妃瞧見袁葉離如今模樣,不禁有些慌張。只是強壓下心頭不安,勉力笑道:“卻不知王妃是何意?”
“當年在徐州城時,”袁葉離的聲音不大,卻在這堂中回蕩著。“曾經聽神醫說過,這世間有一種藥,既是藥又不是藥。”她那時候,看的醫書根本不多,遠遠談不上行醫救人,更莫要說精通醫理,但一些趣聞軼事,卻是聽白術與梁缺提過的。
既是藥,又不是藥?
麗妃這才正眼看她,卻是沒有出聲。只見袁葉離用手帕,將那些朱砂的粉末掃在一處,然而并無掃回瓶里。“這可以說是朱砂,當然,是在藥鋪伙計騙人的情況下。”輕笑一聲,仿佛這時候適合與人說笑。“太醫身在太醫院,貴妃久居深宮,怕是不知道,宮外的情況如何了。”
他們適才講,這朱砂恐怕只有宮外之人能拿進來,那么她就……反其道而行吧。
袁葉離凝視著桌上的粉末,若不是關著窗,只怕它們早已散落一地了。麗妃皺眉,神色不如何信任袁葉離:“這樣說來,王妃還會與那些市井小民來往了?”
與市井小民來往,這話的意思就是,袁葉離會去和藥鋪里的伙計打交道。若是普通人家的婦人,這樣再尋常不過;但如果是一個王妃,那絕對是自降身價了。袁葉離不置可否:“貴妃可真是好大一項罪名蓋上來啊。當然不是,不過這藥的事情,聽下人說過些而已。”
袁葉離繼續道:“這是假藥。”
假藥。
眾人一聽,立刻了然。
袁葉離并沒有賣關子,正相反,她說得相當直白。每一樣藥材都認得,而且還能說出它們何種藥性相克,甚至精通如何才能起效——莫要說袁葉離不知道,她在飛雪山莊上只待過一段短時間,就是尋來個學了一兩年醫術的女子,也未必能做到。
但是假藥這種事情,屬于那種……其他人都知道有這樣一種東西,然而卻沒有人會去仔細琢磨的。就像是人人都知道到了年宵,拐賣小孩子的多,可是他們如何拐賣,經歷過的人很少。而袁葉離,就恰恰好是那個,聽白術,不,應該是白鷺說過些許的人。
在飛雪山莊上,兩只小白本來就挺熟絡的,白術又干的是整理藥材的活,就說過假藥這個在醫藥行當里經久不變的老話題。所以袁葉離才知道,真的有人會拿花瓣染了色,總之是拿不值錢的東西來當成藥材。碰上假藥,那只能是一個哭笑不得了。
“假藥?”
“是用旁的粉末,染成了朱砂一樣的顏色,假裝是精制過的藥材,送了過來。”袁葉離苦笑,頗帶著幾分無奈。“本來是要丟掉的,可是機緣巧合,陛下的圣旨就到了。”
麗妃氣結,這分明就是在瞎扯,然而卻是拆不穿的謊言。“你……”
“若是我能出宮去,應該還能找到藥販來對質。”袁葉離誠懇道:“只是如今看來是不能了。張太醫盡可拿去細細研究,我不需要這樣的東西。”
麗妃本來要說話,然而一口氣上不去,竟然咳嗽起來。她咳完了才上氣不接下氣的道:“那不知王妃可能證明,你確實沒有將朱砂帶進來?”
這話極其苛刻,全然不像宮中妃嬪會講的話,除了沒有明說以外,其中針鋒相對的意味已然十分明顯了。袁葉離只是一笑:“倘若我要將朱砂帶進來,如今也早已毀了,怎會留下這樣一個瓶子做把柄,那豈不是坐以待斃?”
袁葉離心中想,如果這確實是麗妃和太后合謀,她們多半是以這樣一個瓶子做標識。瓶子和其他的人偶、手帕等物不同,它是一個瓷瓶,然而其中盛了些什么,卻是無人會留意的。現在她是被人陷害,所以會想出一個法子,將其中的東西替換了,再擺在屋里。
如果她當初直接將這瓶子丟了,若是麗妃心有不甘,無論如何也要找出來。蓮花池離這屋子那樣近,找出來只怕不是難事。所以她選擇了這樣——從旁的角度看,也是冒險的,但卻總能說得過去。
麗妃聰明又謹慎,所以她沒有在凝香堂里動手腳。本來,在他人而言,這才是最正確的道路,可是架不住來的人是袁葉離。她怕她會搜索一片這屋子,若是被發現那就沒有用了;如果收買這些宮人,只怕總有漏洞。而最穩當的方法,便是只有借太后之手,將這瓶子送到袁葉離手里。
若不是心細得過分,又瀕臨草木皆兵地步的人,對越太后,總也會信上一兩分的。何況太后那副模樣,已經是行將就木了。
這是袁葉離的猜測。
所以整件事就是,麗妃與太后合謀,先是裝病,然后將這些事情統統推到她袁葉離頭上,最后達成了這樣一個結果。
她落下一顆心,倘若如此,那么自己這一回,可算是安全了。
“王妃說的真是精彩。”最后麗妃這樣說。她笑,笑起來格外的明艷而動人:“那么本宮,就先告辭了。”
這樣一句話丟下來,竟是忘記了原來說要去冷宮的事情。袁葉離起身行禮:“就不送貴妃娘娘了。”
麗妃離開凝香堂,坐上轎攆。這凝香堂當真是偏僻,只有一個荷花池,還算是好的風景。然而如今在這宮里,她卻只覺得不甘——策劃了這樣久,將人困在宮里,為何還是奈何袁葉離不得?
她不信世間當真就有這樣心思縝密的人,能夠防住每一次暗算,何況這還是在皇宮里,在一處宮墻內!
……但這一次,卻恰恰是被袁葉離鉆了,他們都在宮中的空子。麗妃越是回想袁葉離說過的一言一語,就越是覺得一口氣堵在心頭,無論如何發泄不得。她是宰相千金,到了宮中衛越辰就傾心于她,卻一再在這個女子身上落敗。
袁葉離。
她那么謀算,卻終究是奈何她不得。
長樂宮中大門關上,是重重鎖死的宮門。只有麗妃一人在其中,身著華衣戴玉冠,卻絲毫不能讓她平靜下來。見得多了,這些金銀白玉,也沒什么區別了。麗妃掃過八寶架,那些價值連城的物件就這樣被砸碎,一件不留。麗妃嫌它們太耀眼,就像凝香堂中,那人的一言一行。
袁葉離生長在那么幸運的環境之中,有著不輸與她的能力,甚至她的夫君,也是和她真心相愛的。
她覺得自己好臟。
正因為見過了最耀眼奪目的光芒,才知道隱藏在黑暗之下的自己是如何臟污,雙手染滿鮮血,頭上所戴著的在她看來不是玉石打造的冠冕,而是困住囚犯的枷鎖。在那把枷鎖之下的生活,是袁葉離不會知道的蒼涼。
麗妃閉上眼,袁葉離的面容卻還是那么清晰。
過了許久許久,女子笑起來。嗓音空靈透徹如黃鶯出谷,卻尖銳又諷刺。只有麗妃知道,她是在笑她自己。
是刺穿黑暗的劍刃,丁丁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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