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弦外之意
夏薇的來訪,并不如袁葉離想象中的快。
白鷺將信送了出去,其中言及約定的時辰與日子,甚至說了相邀的理由。一直等了半月,才終于聽到了回音。一封信送入庭院,落款依舊是夏薇,語氣也差不了多少。信中口氣直接,雖不算無禮,可一眼就能看出言辭冰冷,仿佛只不過在回復毫不相關(guān)且無情誼之人。
袁葉離知道,她們性格未必一致,卻也不曾想到差異會這樣大。
如若衛(wèi)承淵所說不假,她的前生的確姓洛,而且和這些人的“前世”也有所糾纏,那么他們的容顏相似,也就說得過去。比如白鷺,性子不那樣爽快,而且并不習武,而且心緒過多,和后世簡直截然相反。而華佳琪的前世,竟是商女,如此說來,地位也完全不同。
而夏薇……她竟然是個,孤僻不喜人的性子?
袁葉離不解。
她始終無法分辨自己是否在做一場千秋大夢,正因夢是不講邏輯的,因此在夢中那些她認識的人都會出現(xiàn),無論在世與否。抑或,這當真是所謂的前生,一百年前,尚未走過奈何橋的她就是如今模樣?
她提筆寫信,照樣的說法,回答了夏薇的疑問,最后加上一句反問,問她可是不敢來。袁葉離不知夏薇會如何回復,但如今狀況,她只能試試用激將之法了。這樣的行為不聰明,可她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她將信紙慢慢折疊好,收入信封之內(nèi),提筆寫上姓名,然后交給白鷺。門打開來,一片陰冷之氣入內(nèi)。很快白鷺就回來屋中,說完寄信的事情。
就在此時,窗外滴滴答答地下起大雨來。
窗上雕飾簡單,遠遠不如她的聽雨軒。身周每一物都在提醒她,她不是在原來的那個現(xiàn)實之中。
她覺得有些冷了:“白鷺,披衣。”
白鷺應了一聲,取來一件外衣,裹住袁葉離,衣裳因為拉緊而扯開一道道的皺紋。又捧來小小一個手爐,供她取暖。那手爐花紋不算精致,并非貴重之物,這樣一番下來,她才終于覺得不那么冷了。
還有,情蠱……
這糾纏了她與衛(wèi)晟云兩生之物,莫非當真與前世的她有關(guān)?
雨水大片大片滑下,已成屋檐下垂簾,水珠成線,再次匯聚,最終形成一面仿佛傾斜下來的瀑布。袁葉離聽著雨聲,卻也無甚可做,只得拿起一本書,參看起來。書架子上有許多書,卻能看出是每一本都翻了又翻,幾乎要翻壞了的。
大雨一直持續(xù)了兩三日。
屋中淹水,幸好門檻與屋子夠高,不至于淹到屋中來。可是白鷺每出去一趟,就要換鞋,舊鞋上沾染不少污泥,花園自然也是遭殃。據(jù)白鷺所言,京城中街道幾乎萬人空巷,深夜尤甚。而遠一些的農(nóng)民,更是搶救莊稼,忙得頭昏腦脹。
袁葉離聽著這些事,以為邀約夏薇,終究是無望了。
可就在第三日,夏薇就乘著這樣的傾盆雨勢,來到府中。仿佛這個姑娘只是在等一場合適的雨,來這里見她。夏薇身后只有一個丫鬟,抱著一把琴,那琴看起來比她還大,裹著藏青色的布,看不見有幾根弦。
門靜靜的開了,她踏進門來。
若非白鷺引見,袁葉離不相信那是夏薇。那姑娘發(fā)髻梳得很好,面貌確實與她認識的人相似,可是神態(tài)陰郁,眉宇間是揮發(fā)不開的沉靜,唇抿得很緊,眼睛總是低垂著,抬起來看人時候,你幾乎懷疑自己身后是不是有些什么。
她沒有換鞋,也不需要換鞋。這國公府的小姐,踩著一雙戲子才用的高屐,只要脫下,就能踩著那雙輕軟的鞋,直接進屋。這法子算不上好,卻能夠躲過那雨水。但在小姐之中,她們是寧可換鞋,也不會愿意這樣做的。
若是現(xiàn)在人前,不知要受多少非議。即使它的確有效。
袁葉離點點頭,奉上茶點。
事已至此,即使來人并非夏薇,她也必須要見。夏薇坐下,儀態(tài)舉止都給人靜得過分的感覺,走路太輕,步伐太慢,拿起茶杯時寂靜無聲,烏發(fā)間只別著一朵山茶花,陪襯一身深藍衣裙,不顯得美麗,反而怪異。
喝完茶后,夏薇開口:“不嫌棄我?”
那眼神幽深而發(fā)直,仿佛早已知曉,人人都不會喜愛自己。帶著一種乖張的特立獨行,不似一般小姐,更非異性所喜。相較于她,袁葉離認識的那個夏薇,更像普通的小家碧玉,會膽小,會尖叫,會與人閑聊,卻無出色容貌,更無出眾之才藝。普通地有三兩個朋友,在千金小姐之中不惹眼,也不出眾。
袁葉離不以為意:“有何可嫌棄之處?”
一句簡單的回問,夏薇卻沒有回答。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后兩人舉杯喝茶,一時無話。袁葉離連想試探都無從入手,仿佛打破沉默就是唯一的過錯。她沒有說話,像是因為太久不與人交流,所以不知該說些什么。
很久很久,夏薇才道:“琴。”
只是簡單一個字,見到那侍女將七弦琴取出,才明白夏薇在說什么。袁葉離看著她,而后者說:“我練了一首新的曲子,我想彈給你聽。”
聲音很不好聽,脆生生的,偏又帶著一種單薄得過分的寒涼,說話內(nèi)容直白,絲毫沒有平常人心目中的繞彎和打趣,甚至不是那些常見的話題,卻表達了夏薇的想法。
袁葉離點點頭,不知為何,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她所認識的那個夏薇,不是這樣的,她會笑會聊天,會像所有普通姑娘一樣打趣,討論衣裳與首飾,帶著合適的香囊,披肩是最合時的料子,即使家世普通,毫無背景。而如果這是她的前世,一個古怪地會用亂編的名字來寄信,會穿高屐來躲過雨水,衣著打扮都不合時的少女……
那該是何樣的諷刺。
兩人走到屋中的另一側(cè),那里有一面繡著合歡花樹的屏風,夏薇就與琴一起,坐在屏風前。
指尖滑過琴弦,輕緩似水。夏薇低眉順眼,開始彈琴。這是一張造工上好的七弦琴,樂聲流過幾乎與雨水融為一體,袁葉離看見琴旁雕刻著兩個字小字“弦意”。自急至緩,節(jié)奏加快,速度收放自如,漸漸蓋過了屋外的雨聲。
她還在彈。
以很快的節(jié)奏彈出一段急速的奏樂,如同繁花散開落下,花瓣四散,不如最初。樂聲跳躍得驚惶,宛如夏薇的指尖,十根手指如同青蔥,在七弦琴上幾乎看不清動作,因為太快。
驚繁花,繁花落。
曲子彈奏的速度,仿佛花瓣是隨著河水急流處流過,一段段交錯的音樂像是有細線在牽扯,將他們交織成一段樂曲。夏薇技藝精湛,若非多年熏陶,否則彈不成這樣的樂曲。
袁葉離根本不需要凝神靜聽,就已經(jīng)被夏薇帶了進去。
真正好的曲子,不論你從哪一段聽起,都能夠聽得入神。夏薇有很長一段時間里,仿佛根本不需要跟著琴譜來彈奏,閉著眼睛,任由帶過花瓣的河水從指尖間傾逝,最終無影無蹤。
終于整首曲子奏完,一個完結(jié)的音節(jié),喊停了所有的段落。夏薇慢慢睜開眼睛,看著坐在對面的袁葉離,一雙眼睛幽靜如初,仿佛彈那曲子的人不是她。
袁葉離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了一句話。“彈得真好。”她只能這樣說。
夏薇輕輕點頭,“謝謝。”
這個姑娘說話的模樣,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高傲得不屑與人講話,還是不清楚自己該如何回答。收起七弦琴,兩人不約而同地舉起茶杯,然后年輕的她們看著對方的模樣又頓住了。袁葉離微微一笑,將茶杯微微往前舉,做出對飲的手勢來。
屋子里寂靜了很久,雨勢又大了起來。
袁葉離道:“你是怎么來的?”
夏薇愣住,隨后側(cè)過頭,像是不愿面對現(xiàn)實的樣子。良久,她才說道:“姐姐在寫字,娘親看著她。”
旁人或許分辨不出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袁葉離卻懂了。夏薇的言下之意,就是無人管束她,所以她才能離開。夏薇這樣的個性,在家中想必不受寵,會有這樣情況,也是理所當然。
袁葉離頓時覺得,除非出嫁,否則她見不到外人了。
她一抬眼,才發(fā)現(xiàn)夏薇還在看著她。一雙幽靜得過分的眼睛,若非聽過她說話,恐怕要懷疑她是要對人圖謀不軌。袁葉離微笑:“什么事?”
夏薇像是要說些什么,卻又沒有開口。
最終她搖搖頭:“無事。”
兩人相對無言,夏薇坐了一會兒以后,就站起身道:“我告辭了。”
袁葉離連忙跟著起來:“我送你。”
“不必了,”卻被夏薇阻止,她往門外走去,踏進雨中。夏薇的背影看起來很孤單,仿佛終于找到了一個愿意和她說話的人,卻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門簾再次落下,袁葉離就見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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