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京城禁衛
康樂公主說得很大膽,做事也爽快,看起來半點不像個嬌生慣養的公主。袁葉離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公主是否已有了主意?”
她將地圖攤開,一副準備開講的樣子,但是被這么一問,卻似乎被噎住了,同樣干凈利落的回答:“沒有。”
空氣突然安靜了。
袁葉離收拾了一下心情,湊近去看地圖。地圖一直是樣稀罕物,但大多數人拿到了也很少看,因為他們通常都熟悉自己要去的地方,要么根本不需要地圖,要么寧可找人指路。所以地圖最有用的,就是在這種時候了。
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她真的很少看地圖。
只要對下人說一聲要去哪里就好,她甚至連找路都不會。但這本來不是大事,直到這一刻。于是袁葉離小心翼翼地問:“公主可記得住地圖?”
康樂公主也沉默了。
這大概就是皇兄甚至不防備她的原因,不是記不記得住地圖的問題,而是她們連外出都難,根本沒辦法記清楚每一個可利用的細節。而皇兄盡管不需要記住,但他的手下人隨時都可以去看——他們在明處,她們在暗處。
但康樂道:“我的確不記得。但是至少宅邸內的情況,是記得住的。”
袁葉離搖頭,“但即使知道一方面,你能只想其中一部分計劃,另外一部分靠蒙?”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想到會遇到這樣多的困難。袁葉離本就是局外之人,她如今幫忙只是因為那首曲子。如今康樂公主定然是不會講的,但倘若找到染晴,或許還能有轉機。她靜靜道:“先想旁的吧。”
策劃一件事,不僅僅需要時間,還需要耐性。
袁葉離這些日子以來,表面論琴,實則推敲。等到兩人終于推掉了大部分的法子,想出一個可行的計劃時,已經花了一月有余,這還僅僅是靠猜,猜出有可能的錯誤,然后避開再訂正而已。
事到如今,她們早已不求算無遺策,只求能抓住僅有的一線機會,求得成功。
她們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在想的時候你會發現,手段似乎比目的還要重要許多。但在累的時候,能支撐著人過去的,還是最初的目的。終于在三個月后,袁葉離提出了她的要求。
她從來不是那種,會將自己整個人都會賭在一件事上的人。盡管戰場太兇險,現在她已經有點投機,但求穩定的本性不會變。
“公主,民女有事相求。”袁葉離說。
她很少這樣正經,有時候和康樂公主在一起,她說了太久的“我”,本來還能堅持,后來說的太興起,甚至忘了。這其實算是很失態的,但兩個實事求是的人似乎都沒有留意到。
康樂公主一怔,一時竟然沒有回答。
她當然知道袁葉離幫她的忙是要回報的,但她這段時間也漸漸不再牽掛著這件事了。看著這段時間憔悴了許多的人,她輕輕嘆了口氣,收斂起說話那副自然的神態,將手上的卷軸放下來:“你說。”
袁葉離靜靜道:“公主此番到異邦,直白的說一句,只怕是就此不會再回來了。”這不能算是瞎說,是一種很合理的推測。“公主可知,民女唯命是從的理由是何?”
康樂公主這時,再是活潑的人,也打趣不起來了。
她不是那么天真的容易被糊弄住的人,總不可能認為,因為她是公主,所以人人服從她。表面上或許,實際上未必。若她是那樣的人,康樂公主根本不會參與進這件事來,只怕如今還在無憂無慮的,做一個天真的公主。
她無奈地笑了:“那首曲子你認得。”
康樂公主不笨,她還記得,她當初就是聽了那首曲子,才會答應她的。不然的話,黃金百兩對一個不缺錢話,嫁妝注定豐厚的世家千金,能有多大的意義?并不是說那沒有半點用,可對她們這些人而言,也不過是個數而已,而且是自己一生都不可能用得到的那些數。
如果她們中有誰嫁出去時,真的要靠嫁妝才能活下去,那在圈子里就是個笑話。
她縱然不知背后代表了些什么,卻知道一定和那首曲子有關。兩個人都有瞞著對方的事情,然而又不會阻礙她們達成同盟。
袁葉離點頭,“那首曲子……”她很仔細地琢磨字眼,因為許多話都是不能說出來的。除了她自己。“我曾聽過一個人彈。”
本來那首曲子,只有她會。那是這個時代的人,不可能會彈的曲子。而她要找的人,聲音像是衛晟云。可這其中牽涉到了許多細節,她必須修飾,而且有許多事情,連她自己都解釋不明白。
她要找到他。
就算不能回去,能多一個人相伴也好。
康樂公主挑眉:“洗耳恭聽。”
“那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想尋到他。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彈那首曲子。”她微微一笑,她差一點就要找到他了,那時候。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國公府的宴會,他們只隔了一道門。
可那時候,不是在她家。她始終擔心是落人話柄,又怕被人覺得太過唐突,于是只問了那么一句話。
但沒有用。
她最后什么都沒找到。連衛承淵所說的話,都消散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她沒有找到他。所以她正設法,從這首曲子下手,然后找到回去的辦法。她有兩條路可選,現在其中一條路堵死了,另一條還差點。袁葉離說,“我以為刺客是他,所以一定要留下看一眼。”
這樣就解釋得通了。
他和她的音節是相同的,康樂公主并沒有意識到那個人的性別。
彈琴是不分男女,袁葉離也沒有說清楚。所以那日袁葉離執意要留下來,那就說得通了。她并不是那種會無理取鬧的人,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袁葉離輕輕地道:“可是如今尋不到了。倘若找到染晴,我希望有機會問她一個問題。”
她本想問公主,是否見過與衛晟云相似的人。然而公主見的人并不多——而且她唯一能依靠的,不過是聲音。容貌身形或許可以描繪出來,但聲音盡管各人相異,卻極難以言語形容。即使親耳聽過,也是不能用自己的聲線裝出來的。
太難了。
她只恨她自己,那時候是吃了什么藥,如果能夠再來一趟,她拼著被發現的風險,也定然要開門看一眼!
袁葉離深深地嘆了口氣,到底是何讓她盲目地樂觀,以為錯過了一個機會,還會有另一個?
她想起來了都想抽自己一下。
康樂公主瞇眼:“什么問題?”
她如今已經有了幾分人的模樣,思量過度只是一個月的事情,不久以后身體習慣了,看起來就不那么虛了。她穿的衣裳又是侍女配襯的,看起來也還有一個公主的氣度。瞇起眼來,有一點點像她的兄長。
袁葉離開口:“那人的模樣,以及她如今身在何處。”
康樂公主很冷靜:“這不必你說,皇兄也已經在尋了,若能夠尋到,不可能輕易放過。”
袁葉離失笑:“公主會錯意了。”
她就不出聲了。書房內很安靜,公主府的修飾并不多,連擺設都罕有,唯有待客的地方要氣派一些。康樂公主除了面子功夫,旁的根本不肯多浪費時間,甚至任憑身邊人擺布——她并不是蠢,而是在她看來,她已經快要離開了,一個覺得自己呆不久的人,根本不想多耗費心思。
屋里很靜,任何聲音都太清晰,卻有點悶熱,甚至聽不見外間的風。
康樂公主終于明白了。
若不是袁葉離這樣問上一問,只怕他們都根本不會想起她。就像上次那樣,沒有將事情詳細地說出來,如今她所知的,不過是一首曲子罷了。她當然知道他們都會查,無論救不救染晴,都一定會想辦法查出那刺客所在的地方。
但她不會是知情的那個。于情于理,都不該是。
凡是求人,都需要給些報酬。于他們這些朝堂中人而言,最好對付的,不過是要錢財等物之人,因為那對他們來說,太過于輕而易舉。其次,則是求名聲遠播,或成為同謀。這一項稍稍教人猶豫些,因為知道太多秘密的,往往不會是好手下。
而最難的,卻是這樣一種。
秘密。
相求之物與所做之事有關者。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然而俸祿終究來得輕松,而這樣就是越矩。人世間的界線太多,且都無形,看得清的就好過,看不清的就難過。她如今所說,并非多么驚世駭俗之物,然則,卻讓他們為難。
若是兩人都仿佛開玩笑一般說出來,那場面或許能夠應付過去,然而如今又哪里像是?
康樂公主不由得笑了笑,是敷衍的,因為她氣虛,已經不是答應與否的問題,在她心中所想的,早已是如何讓眼前人繼續效法于自己,卻又不必付以代價。她沒有出聲。
袁葉離原可以將此事帶過,然后說一句玩笑話,可她是認真的,于是她沒有。
場面一時就這樣尷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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