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煙花柳巷
柳葉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真的會被抓到。
染晴對她來說,早就是個死人了。她放棄她以后,就從來沒想過救回她。因為她手上的那只蠱母依然活動著,所以染晴絕對不可能說出真相,哪怕是她的名字。即使她想要拼死一搏,她也沒辦法清醒到說出來的那一刻。
她從小就知道這東西的存在,所以二十多年來從未懷疑過它。
柳葉自然也不會知道,她挑中的人是染晴,這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即使染晴刻薄惹人嫌,可她終究也有屬于自己的堅持——這種不肯改性格的人一般特別執著,而當一個人堅持的時候,她總會做到一些旁人以為不可能的事情。
而只需要她抓住那把柳葉,袁葉離就基本能想到當初所發生的一切。
因為楊柳,這個名字既直白又簡單。
但柳葉,她知道自己招惹的是誰。當今圣上,且不論這位陛下是否如同旁人口中所言那般,英明神武且算無遺策;至少,他手中擁有足夠的權力,來追捕這樣一名弱女子。倘若柳葉沒有出賣染晴,那么如今受刑的就是她。
她沒有。
當夜她在京城外躲了許久,幾乎只為了能從那些侍衛手上脫身。
柳葉是個聰明的女子,她很清楚偷走了御書房里藏著的一本書有多危險,被殺而后埋骨荒野,幾乎是必然的結局。而更讓她失策的是,她不知道竟然有另外一本書。那曲調她一聽就聽了出來。整個體制是相輔相成的,嚴格說來,她是除了袁葉離以外,另一個會彈那首曲子的人。
柳葉不想去,但她也不知那本書里有些什么。若是有什么她錯過了……不,是必然會錯過大半截。只撿到半本書,不論她撿到的是那一部分,都可以想象有多么危險。于是她決定去,將染晴留下為誘餌。
她的確成功逃脫了。
樓里并沒有誰問她,為何她屋子里少了個丫鬟。三教九流里的事,大體維持著這樣的準則:不知道的事情,誰也不要多問。并沒有多少人關心一個紅姑娘身旁的丫鬟是否被打死,而且問了又能如何?
至多就是問一問,問那丫鬟哪里做得不好,然后安排一個更妥帖順心的丫鬟。何況染晴那丫頭,性子由來涼薄,天性不討人喜歡,連交心的朋友也無,要強要到死,父母皆喪以后,又有誰會來問她的責?
她本來就惹人嫌,怨不得我。
柳葉這樣想著,漸漸地也就覺得這件事不大重要了,將它壓下去,看著新來的丫鬟,只覺得一百個的順心,比染晴好了不知多少倍。就這樣,柳葉開始了新的生活。她的確躲躲藏藏了一陣子,生怕旁人找到她,但到了后來,她發現根本沒有進展。
所謂的通緝、搜索,統統都因為蠱,而變成了不可能。
直到如今。
柳葉不知道,一場搜捕可能來得這么晚。在假母對她說,有個客人在問她的姓名容貌,一旦確認卻匆匆離去以后,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她并不是在預測,但她確實感覺到了某件事情的不對勁。
柳葉選擇逃。
不論哪個客人打算如何,她都不能留下她。
她先在丫鬟的茶了下了毒,然后說要去找別的姐妹,看看她手里的時新花樣。那八面玲瓏的丫鬟應了,就讓她上樓去。在青樓里響起一聲尖叫,那些人發現她的丫鬟死在了房間里時,她已經逃了。
染晴看見了那么多瓶瓶罐罐,然而她實際上能用的蠱,并不是那么多。她帶走了那本書,還有一種未成形的蠱在身上。而其他的東西……如果她被抓住,那帶了也沒用;如果她逃掉了,那還需要它們么?
所有東西她都記得。所以她帶著那些東西,只是為了及時毀掉它。
她穿著一身黑衣,一路循著自己的路徑逃出了京城。
她不是那些世家,不可能在不屬于自己的地盤里挖地道,樓里的人也絕對不會允許她逃離。但是柳葉聰明一世,她總能找到那些偏門的路徑,讓自己可以順利離開這個地方。
她已經賺到了很多,但依然不夠。她不想走。但有了手中那本書,她又覺得自己并非毫無希望。到京城一趟,她終于是拿到了它。即使回到那破落的村莊,或者是到別的城里,她也絕對不會后悔。
因為如今的她已經不同了。
這世間的行當,看起來都不一樣。但實際上,它們或許都是相似的——因為只要你看到了足夠多,重復同一個動作足夠多次,你就會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做,而且甚至不需要想。
即使她的經歷,比旁人更臟了一些。可是誰又能說,工匠雕刻木像重復練習的時候,和每天晚上不停接客的她們是完全不同的?
柳葉一直這樣想。
就算不對,也從來沒有人要求她改。
當她離開京城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座京城的城門,比鎮子里的一切都要堅固,縱然粗糙不好看。然而她知道,那里有她喜愛的燈紅柳綠,輕紗濃香,美麗的姑娘畫得如同滴血的紅唇,還有名利與欲望,白花花的銀票與曾經拿過它們的一雙雙屬于無數人的手。
青樓里的每樣東西都仿佛染上了塵世的味道,姑娘們笑語嫣然,層疊繁復的漂亮紗裙與掩面的柔柔羽扇,可是人人都能聞到那永遠存在的臟污與不潔,在享受的時候同時嫌棄她們太臟。夜色低垂,翠簾高懸。
紅顏白骨,隔世蒼涼。
她從未放棄過。
直到今時今日。
她是惡人,她沒有追究的資格。柳葉笑了一笑,若有好人家的姑娘在這里,必然要罵她不知廉恥、不識好歹。她并不知道那該是什么人,才能罵的出那樣的話。因為在她看來,她只是做了她想做的事。那樣的好日子,她福氣薄,大概一生也過不上了。
但她還是不覺得,自己離開的時刻到了。
柳葉拼命的往外逃,京城里從來也不曾有人說過,京城外的土地也與荒野村落是一樣的荒蕪。女子的身影很快沒入了一片森林之中。樹枝伸展再展開一片片綠葉,被黑夜映照得沒有了原來的顏色。那一片片細又窄的葉片,遮住了月色,讓即使最皎潔的月亮看起來依舊陰森而教人恐懼。
她從未期盼過有人來救她,直到這一刻。她一定要逃掉——如果不逃離這里,哪還有什么生機可言?
她不知道染晴那丫頭是什么下場,但就算不死,也肯定是被囚禁直到如今,直到她能說出真相來!柳葉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絕對不要這樣的生活。她甚至沒有時間嘆氣,策馬往前。
柳葉一開始聽不見身后侍衛的喊聲。如果聽見了,那只能說明一件事,她也離死不遠了。她只是不停地逃。她不是染晴。染晴不是一開始就在村莊的,她只見過七八歲時的她。所以柳葉只能跟從自己的本能,她并不熟悉這附近的地形。
一直等到馬已經奔跑了一段距離,她一個弱女子再也熬不住這些。可她忽然發現,她走的竟然是回家的那條路。
回家?呵。
柳葉冷然一笑,她并不想回家。一直都不想。那個荒山里的村落,到底有什么好?什么都給不了她,還要求她不斷給別人東西。她不像染晴那樣,曾經有過一個好父親,從來沒有人疼惜過她。
那只是個所有人都要求她做事,但從未想過回報她的家。——不論實況如何,在柳葉眼里,的確就是如此了。
從來沒有過溫暖,和曾經感受過溫暖,這兩者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差距,在那些幸福的人眼前,都是半斤八兩。
柳葉不知自己是否該為此覺得難過。
她調頭,往另一個方向去。
在這樣的要緊時刻,她忽然想起了染晴。
她們上京城來的時候,那姑娘就坐在車子旁邊,一雙眼睛是冷漠的,仿佛那個年紀就已經閱盡了世間滄桑——老人家多半會說這種女孩子活得不耐煩。可柳葉看見了什么,染晴就某種情況而言,與她是很相像的。
她口里說著一些無所謂的話,指給柳葉看路邊的某種雜草。至少,在柳葉看來,那是雜草無誤。她并沒有注意到,那時候染晴的眼睛,還沒有那么冰冷,仿佛結凍的冰原。
她說,父親就是那樣告訴她的。只有那時候,染晴的眼神才會柔和一些。
柳葉將這些事甩在背后,然而就在她拐過一段彎路的時候,她看到前方亮起的燈火。燈火對她來說,不是什么好東西,因為無論誰看見她,都定然不會放過她。她想要勒馬轉身,可是她立刻意識到,她不能了。
前無退路,后有追兵。
前方一群人圍住她,全是衣裝整齊,身量極好,一看就知是精英的男人圍在前方,中間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她不認得那女的是誰,但卻看見了那男人。那是她入宮刺殺之時,看見的當今圣上。
她知道不好。
于是柳葉將最后一把匕首丟過去,一群人驚呼,但她并不是趁這個機會殺死了皇帝。
她抓住了那姑娘。她長得很美。
匕首抵在她身上。柳葉說起話來,已經沒了半點女子的柔美而是寒骨一樣的凍人:“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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