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期期艾艾
這個姑娘是誰?
官兵大哥心中尚且有幾分疑惑。他很少見到這個姑娘,每次見到她都剛好離開了。她以前是來過城門這里的,但卻從來沒有人會提起她的來歷。所以一次次的,他也從來都沒有問過。這位大哥是個老實人,見到這樣的美人,心中不是不會有反應,而是知道,這么美的姑娘,縱然出來拋頭露面,也是輪不到他的。
所以這次,他依然沒有問。
剛剛的那群富家子弟也散了,但他依舊必須回去繼續他的工作。若有什么好事,就留給旁人吧,他寧可少惹些麻煩。他是個個性老實的人,平常就不太愛惹事,所以獎賞和責罰都輪不到他,他也從來沒有上位的機會。
城門附近,是最亂的。許多馬車都從這里進城,于是一群小販都在這里擺賣,想撈幾個錢,騙那些不懂市價的外地人。只怕哪些人買了,還要說京城繁榮,那不過是小販的伎倆罷了。
那姑娘穿了一身水紅一樣的衣裳,蓮步輕挪,帶著面紗。水紅是有些淺淡的顏色,如今看起來,也就十足的襯人。襯得那姑娘身段頗有幾分妖嬈,卻又不是青樓女子那樣的撩人。更何況,青樓女子又哪里會戴面紗?
她手中提著一個袋子,走在陽光下,幾乎是蓬蓽生輝。
她是從街口的一輛馬車下來的,那輛馬車極好,裝飾都是富戶會用的款式——因為馬車上,太過奢華而堆砌,這樣的馬車,那些士族也全都是瞧不起的。是以這位姑娘,一看就知是商鋪里的人。
這個念頭,商家千金是不受人喜愛的,除了家中尚有幾分錢,只怕也沒有人會喜愛她們了。是以齊國京城,對商家女倒是管得不那么嚴。加之商家之中,不嫁女倒多,或者一生都留在家里,找一個上門女婿也是多的。
不是偶然有幾個,而是很多。
京城說得好聽,對這些商戶而言,還不過是天子腳下,這里識字的人多,商戶也格外的賤了。
艾琪生了一副好容貌,卻也不過是走在路上時,會多幾個浪蕩子拿眼睛去看她,甚至還有當街攔住她的。久而久之,生得美艷囂張的艾琪,就自然養成了一副潑辣囂張的性子,免得那些流氓調戲她時候,她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想到這里,她更是笑。
她是個普通的姑娘,若非商家女,定然不必過得像是如今這般。她從前倒是有個伴,是官家千金。她賣東西到她家時,都是親自送去的,為著的,就是多個同齡人,說一句話。
她艷羨官家小姐的生活,從來都不喜歡做個商家女。
縱然家中富有,不擔憂開門七件事,可她卻不能嫁得一個好夫君,至多就是留在家中,招個窮書生,做上門的女婿了。那些個窮書生,她也不是沒有見過。一個個的都面黃肌瘦,為著讀書,不僅駝背,而且身量也不高。
有些人,甚至吃得還沒她好,她若是發起野蠻來,恐怕還不能反駁她。這樣的夫君,要來有何用?
何況一個個的,嘴上是不做聲,只由得媒婆在那里說話?诶锖戎野嘿F的茶葉,坐著他們的椅子,分明就是一副享受的樣子;然而眼里卻一點欣賞之意也無,甚至還帶著譏諷,就差做到面上來。一次她耐著性子,問一個書生是否坐得不舒服,他卻不說話。
問了半響,他卻是說了一句“怎么這屋里沒有書畫?”好似有了書畫,他就能待得舒服些似的?。
呵,有了書畫,只怕這些書生,又要搖頭說她家人附庸風雅,大字不識卻也學他們了。說到底,他們這些儒生,總也是好的;他們這些讀書人,就是高了它們富戶一層!
說起來,艾琪就冒火。
要做她家的椅子,就別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請他享樂,他還一副是在讓他上刀山下油鍋進火海的樣子,真真是矯情。
艾琪心中是不忿的,可看見自家的父親,卻僅僅是無奈地笑一笑,摸摸他的頭:“各行各業都不容易,自古以來士農工商即是如此。”他招手,就進來一桌素香樓的宴席:“吃得好,穿得好,受兩句閑言閑語,有什么要緊?”
坦白直白,卻也無奈。
艾琪就不說話了,對著父母,總是不好抱怨些什么的。
這些事情本也不是大事。艾琪性子爽朗,雖然有時候說的話有些不對,可也不是沒有朋友之人。她借著送商品到一些人家中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姑娘。官家小姐都是不說自己名字的,他們說名字都矜貴,不好多講,講了福氣就薄。
艾琪是沒有什么福氣可享的,如今作為商家女,人人輕賤,難道還有福氣可折么?
那位千金小姐,她姓洛。艾琪知道這些,因為府邸門前,一個洛字在哪里,她想不看見不認得,除非是睜眼瞎。洛姑娘對她很好,說她可以喚她阿離。艾琪是不懂客氣二字怎么寫的,也就這樣稱呼她做阿離了。
可是有一日,事情忽然變了。
艾琪不會不記得——她難得終于不必待在家中辦事,拿了幾本話本,就去找她。艾琪不曉得避諱,這當中不無幾分的自嘲——已經是商家女,還哪有避嫌的說法?
她只是尋常地坐下,她卻有點心不在焉,一直在看著她。
艾琪本就是敏銳之人,尤其是對旁人的眼光。阿離從來不曾那樣看過她,所以在艾琪眼中就更加不可原諒。她靜默了片刻,才得到了她的一聲回應:“你是如何出門來的?”
她的聲音很陌生。
至少艾琪是這樣覺得的。
艾琪當時自嘲道:“商家女,哪里有名聲可言?”
她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說的。她卻似乎有些出神的樣子,連她說話,都不甚留意。阿離本就長得美,如今長開了就更有幾分出塵憂郁的美,那些文人詩客,最愛的就是這樣一種美。
艾琪年紀比她要大些,卻也沒有她那樣的美。是比不過她的。她這樣的相貌,是只有那些市井之人才會喜歡的。她從來都不喜歡自己這副樣子,而羨慕她的相貌。她心中一直有種隱約的自卑感——她試過穿淡色的衣裳,將妝化得清艷一些,用過了無數的胭脂水粉,甚至畫過不流行的許多妝容。
可是顏色終究只是顏色,而不是天生的五官,她做不到像是她那樣。
艾琪也許是嫉妒的,羨慕到了最后,總是會開始嫉妒他們。
阿離那一日,再也不與她說話了。對她模糊其詞,說不再見人,連她那個叫白鷺的丫鬟,也都是一副低著頭,不與她理論,但就是不肯讓她進去的模樣。艾琪回家,卻一滴眼淚都沒掉——她不是會為這個掉眼淚的性子。
掉了眼淚,有誰會心疼么?她冷笑一聲。
但是從那日起,她再也沒有去過洛家。她開始穿艷麗的顏色,化如同青樓女子一般的妝容,戴最昂貴的首飾,用最好的織女為自己繡手帕——既然不能夠改變作為商家女的命運,那她就盡可能的炫耀,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因為人們輕賤她,她也就開始輕賤自己。
她心中想著,既然再也無人愿意管她了,那她就順著自己的心意來。如今她能夠面對那些人的調笑面不改色,甚至附和,做出一副小鳥依人姿態來。她看見那些男人,就知道他們心中定然是想著自己;她看見旁的所謂千金小姐,就知道她們所化的妝,遠遠不如她濃艷。
這樣就過得很快活了,她想著。
她所擁有的一切,不知比這京城中的許多人,好了凡幾。
有些事情,或許是不能夠怪某一個人?恳桓静莸踔约菏遣粚Φ,稻草哪有不掉的時候,墮落了,也不過是他們不夠上進,不能找一個理由,為自己而活。于是到了最后,墮落比成注定。
有些人還能爬上來,有些人不能。
而艾琪,成了不能的那一個。如今的她,在女人堆中爭風吃醋,討好男人的喜愛,心中沒有一絲對自己的憐惜,沒有一分對其他女子的感情。她甚至捧高踩低,學著旁人在商鋪中的作態,半點也不在乎,如今像男人求饒的自己,有多么的臟污與不潔。
她甚至嘲諷旁人:這天下間有誰的手是真正干凈的?
艾琪穿的衣裳,在這時節,算是薄的。如今城門邊,一陣風沙吹來,她用手帕掩住自己的眼睛,吹動了一身薄薄的衣裙,妖嬈的曲線就那樣露出來,惹得旁人側目,路人回頭。她微微笑著,且不以為恥。
如今的艾琪,已經不會在意這些了。
這天下間,畢竟不是人人作惡時,都能夠留守住自己心中的底線。
而她,就是一個絕佳的例子。
艾琪手中提著一個收束袋子,袋子所用的布料,是京城中才有、近年人人風尚,幾乎價值千金的緞子;而繡工更自不必提,一看就知道是名家手筆。其中不知有些什么,她越靠近城門旁的一個茶館,面上就越是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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