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祖母過世
先前的那一場大病,原本因為是春寒而起,過一陣子就好。卻不知這是奪去老夫人命的一場大病,屋子里的究竟是奴仆,縱然有些小聰明,懂得的道理終究不多。袁葉離問過太醫,也是知曉的,倒也不算太意外。
其實當真正病重時,太醫與尋常醫館里的大夫,開的藥方也都差不多。
袁葉離知道老夫人過世的時候,是一大早,其實老夫人早在半夜時候就已經不太對了。當她到了院子里時,一屋子里的人都面如金紙,姿態都仿佛比先前蒼白脆弱了一些。她踏進門去,沒能哭出來。
大多數人也都沒有哭。
不是因為無情。奴仆規矩嚴,要哭的也早已在哭過,此時此刻又怎么會哭出來,而要裝哭的,也都是等到哀儀到來,才會哭暈過去,那時候好歹有溫軟的蒲團能夠伏上去,而不是在冰冷的地磚上,即使是在比較溫暖的時節,那地磚也能凍得人半死。
如果這個時候哭,是沒有蒲團的,要裝哭,以為裝哭的人不懂挑時機么?
而袁葉離不哭,不是因為這樣。
親人離世的人,總會懂得一個道理:不是誰都能那么快哭出來。你總要一段時間,接受至親離世事實,等到自己接受了,才真的能動情哭出來。所以總有些人,編織故事欺騙自己,告訴自己親人并沒有死,魂魄依然存世——這只是一種比較為人廣泛接受的自欺欺人,故事說多了,就當已經成真。
編著編著,說得開心,就好似不那么難過,其實還是會知道,這是假的。
假的不能更假,假如不允許這天下間有謊言,許多人怕就活不下去。你總要想方設法騙騙自己,直到騙不過去,終于清醒,才能哭出來。不是人人都眼淚不掉一滴,而是有些人,仿佛自己哭了,就等同接受至親離世的事實。
還有一種人,天生特別遲鈍,反應不過來,于他們而言,死了只是一張紙面理由,就如同小孩大約不懂“搬家”即為離開原來的家,再也回不去那樣。一直等到,想叫那人來,與自己一起做什么事,才忽而發現那人永遠尋不到了,才忽而知道難過,眼淚啪嗒掉出來。
最真切的理由,總是顯得有幾分蒼涼。
所以能夠立刻接受的那些人,總是特別的堅強。
袁葉離靜靜地看了床上的祖母一刻,也不曾坐下來,只是直接跪下,磕了三個頭。她并不是不難過,但這個時候,這是她唯一能想到應該做的事情。——她做得很好,在人堆里呆得越久的人,就越知道什么是應該。
她問:“屋子里如今怎樣了?”
她是當過王爺正妃的人,如今自然知道,事情不會那樣簡單。若以為老夫人死了,屋子里的仆人就是哭一哭,然后繼續留下,那也未免太過簡單。一個屋子里有女主人都會容易出事,那么沒有女主人的屋子里,就更難維持平衡。
而現在,等著袁葉離的不是哭。
以往家中的事情,有老夫人苦苦撐著,她也會幫襯,而如今,就只剩她一人能支持著場面了。
旁邊一個老嬤嬤有些愣,她是跟了老夫人多年的,常聽老夫人說話的人。她能夠跟著老夫人這么多年,還是因為她會做事,且情分深。她說:“今日屋子里,李嬤嬤自縊了,用一根麻繩。”
袁葉離點頭,不是她麻木,而是旁人自縊,還因為忠心隨主子,這樣的仆人,事后是要表揚的,還會向仆人家中送些財物,以表嘉許。但即使是這樣死去的奴仆,也不會同老夫人一起下葬。
隨后一系列的喪事,讓她來主持了。
她本就是屋中唯一的小姐,父親又是族中地位最高的,她人也聰慧,自然輪得到她來。若是輪到二房三房,那才是真的不講理。她不能再像往常那樣哭,這是不得不做的事,不然就是告訴旁人,她這個小姐連操持家務都不會。
她是難過的,但是事情紛至沓來,活人永遠比逝者重要。
所以直到哭喪之日,她才有機會讓自己哭一哭。這樣的法子壓抑人性,但久而久之,也就是能習慣了。即使親人過世,一生中不會有幾次,已經是許多千金小姐,生命中唯一的變故。
袁葉離穿著白色孝服,一臉縞素,看起來當真有幾分纖塵不染,臉上沒有淚痕,卻人人都知道,這就是一人撐著整場喪事,沒有一點紕漏的千金小姐。縱然人人都學理家,但真正的世家千金中,能夠認真學的人沒幾個,畢竟學得好壞與否,并不影響她們是否能嫁個好人家。
她跪著,磕頭。靈堂里,不少人都在哭,她只是其中的一個。在滿堂震耳欲聾的哭聲中,也就淹沒了她一人。靈堂里是極為莊嚴的,適才和尚已經做過法事,如今無人不哭,連幾個站著的人都在垂淚。
和那老夫人初沒了的時候不同,這時候的哭聲,往往更像是一種渲染。
比起與那些老夫人朝夕相對、日日相處的老仆人,對了幾十年的那些仆從,還有真正的親人,自然是哭得真誠。因為他們是真難過,對一個人的感情越深,就越不能接受與那人相關的變故。
而如今?
袁葉離如今所在的家中,父親是朝廷重臣,母親也是世家千金。這些在京城多年的名門望族中,有不少人來了,老夫人自己也得過誥命,可以想象,五服之內會來服喪的人不少。
縱然他們家中管制得嚴,不會有多少等閑人,湊著機會看熱鬧,看能不能在人群中多認識兩個人,來撈個名望——即使是喪禮,這樣的人也是有的,若是魚龍混雜一些,甚至還不少,往刻薄了說,屋中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尚且有這樣的念頭。
他們不是那些有錢財沒有名望的富戶,也不至于去買人來假裝哭,好撐一撐場面,如今這個時候,多的是人愿意真心實意地裝哭,能在這種場面里哭得厲害的人,說不定能博取主人家一兩分看重。
有錢有財的人,用利益來讓人哭得情愿;有名有聲的人,用聲勢來換旁人哭得真誠。
并非刻薄,世情如此,如同飛蛾撲火,心甘情愿且猶有滿足。
而撇除這些,若有幾個當真認得老夫人的,不過過年時節,來往幾番,情分只是面子上堆砌出的客套話,也不至于有幾分真情。不是不哭,而是緩一緩,想起這位老夫人平日做過的事,真正想起是有個人死了,那人與自己有關,才能這樣哭出來。
也有些人是真哭,因著想起自己凄涼過往,又想起這些,才能哭得動情。——在假裝哭的時候,幾乎人人都知道,要想些傷心事才能哭出來。
倘若要為許多人不是真哭,而覺得難過,只怕早已哭腫了雙眼,在這人世間活不到幾年。所謂傷情,其實只是接受不了現實,想得太深,所以就覺得格外凄涼。
所以想得深,尤其要不得。
一場法事做完,費了許多銀錢,在素香樓中不知可以買多少席面,加之有旁人添的香火錢,和尚們拿了不少銀兩。做法事也不是沒有競爭,往往都請有名聲的和尚來做,仿佛名聲不好和尚超度的鬼,會讓三魂走掉了七魄。
其實也不然,若是要往陰暗的想,或許是找名聲好的和尚能讓人多看兩眼。
最后親人都哭了一輪,被請到旁邊去等著吃酒,還能有一顆糖送來,說是吉利。是,名門望族的喪禮或許比窮人家的婚宴還費錢,說不得有些人愿意一生參加這樣的喪禮也不要成親。
袁葉離命令人收拾喪事,又去看酒宴的情況。他們這些大戶人家,不會在酒樓里做這樣的事,只會是在家里,即使是這時候,也有喪禮特定的菜式,以及廚子的好壞可以分辨。
絲毫不得分神。
嫁人前與嫁人后的差異,最大的或許就是,喪禮時候你為父母血親哭,那叫孝順;成親以后,若是你只顧著哭不管家事,那叫不夠賢惠。還有難過些的,在家中說是賠錢貨,成親后被人說是外姓人,豬八戒照鏡子,活生生的笑話。
酒宴過后,杯盤狼藉。袁葉離又看完人收拾以后,才當真能夠回內堂里去。她回內堂,也是和熟悉一些的親眷們討論一下,算是回味過往。
那些丫鬟這時候,終于是懂得拉著她了,讓她眼睛里不要看太多的臟污,也莫要照料這些,可她已經做慣了,如今再多關照一下,也不算是如何。這屋子里,看起來半點不華麗,掛的都是白布,連窗紙都格外不起眼,光線冰冷,整個屋子里都沒有一件能讓人覺得溫暖的東西,桌子腳也是硬的。
袁葉離最后叮囑了幾句話,就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往內堂而去。
孝期不能穿太好,她一身都是白色,也有些米色裝點一下,卻還是很素,連首飾都不帶,看起來就是一副喪了祖母傷心的世家千金模樣。
等得她到了內堂,卻看見幾個人臉色嚴肅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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