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再娶新婦
內堂之中,幾乎都是長輩,甚至族長也在其中。倒不是只有男子,反而是女性居多。一個個人的臉上皺紋都極重,并非因為他們都老了,而是他們都在審視袁葉離——府中幾乎唯一的千金小姐,也是唯一的女眷。
人審視的眼光,總是那樣的輕浮而顯得高高在上,頗有幾分弱肉強食的味道,若是被看的人心虛些,只怕都要后退三步;而他們,卻是不會收斂的——長大了就明白,人人遲早都會練出一張厚臉皮來,抵擋這些目光,且心中不改分毫。
這甚至連城府都稱不上,只是一種基本功。
袁葉離早已慣了,人生在世,自然有許多比面子虛榮重要的事:更重要的,是他們在討論些什么。
她走過去行禮,態度畢恭畢敬:“兒見過諸位長輩,適才殿中有事,是以來晚了。”
說完,聽見一名婦人先應了一聲,聲音溫柔無比:“出落得真好啊。過來吧。”
這里的出落得真好,并不單單只容貌,更說逢人處事的態度,這些都是出嫁之前要學的。袁葉離這才站起身,走向那位長輩,隨后方才在她身邊坐下,溫柔地攬住手。袁葉離倒是疑惑,他們到底在商量些什么,所以自己一進來,就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
但她只是不言不語,靜靜地坐著。
一個老人摸著頗長的白胡,如今看起來倒是有了幾分長輩模樣,他身上的也是白色喪服,“我們剛才在講,你父也該迎娶新婦了。”
這句話很簡單,但對袁葉離卻如一盆冷水淋下來。但仔細一想,似乎沒有什么奇怪的。
府邸中,只有她與老夫人二人,這本來是極為不正統的。但她母親早喪,父親深情,因此一直沒有再娶。起初族中,在袁葉離母親早喪之后,就曾經要為他張羅再娶的事情。
可是父親不愿再娶,連妾也不愿,更莫要談正室位置了。
在常人眼中,這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正室過世,府內無妻無妾,只有一老一少,這怎么說得過去?然而前頭,卻是有過先例的。袁葉離如今家中的父親,似乎是有克妻之命,娶過的人幾乎都死得格外早;加上老夫人執意阻攔,族中也就安靜了下來。
他們只是想,這位老夫人年歲已高,如今也只不過是幫襯著兒子些許罷了。等得過了幾年,這位老夫人管不過家事老糊涂了,洛原自然也就會愿意娶個人,料理家中大小事,教養女兒。
可他們不曾想到的是,袁葉離接手了家務事,而且還出落的這樣懂規矩,這件事情倒是有些難辦了。
那拉著袁葉離的女子,是她的姑母,平常與洛原走的極近。她拉著袁葉離的手:“姑娘大了,就懂事了。不如莫要納妾,交給她就好?”她看上袁葉離的目光,幾乎都是溫暖的,如果看到了心里,就會覺得像是喝下溫度適宜的暖水,自在之極。
在親人過世的時候,這樣的目光也是一種安慰。
但立刻,就有人當頭將冷水淋下來。
白胡子老人道:“交給一個千金小姐?可她過不多久,肯定就要出嫁。”他看了袁葉離一眼,目光之中,滿是睥睨,似乎剛剛袁葉離行的禮,并不曾落到他心里。袁葉離坐著,沉默不語。
他們討論的是納妾,而不是娶妻。
是的,如今的家中,袁葉離不覺得父親有多么深情,他就同袁浦陽差不多,只是做做樣子。可是這位父親、旁人的夫君,他總是緊緊皺著眉,她從未見過他展一點歡顏,即使是過年時候,擠出來的也不過是一個干巴巴的微笑。
但這樣性子執著的人,或許當真是有幾分深情在的。袁葉離不覺得這些人刻薄,其實不過是他們不了解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父親當年娶的,是京城中有名的第一才女,相貌與才情為人所稱頌。她亡故至今,若是父親一直不續弦再娶,那就是對亡妻念念不忘,人們會一直記得那位主婦的名聲,而這樣讓族中有幾分面子。
人們除了爭金錢,也就只好爭爭那幾分的薄面了。一旦爭到了,便覺得臉上有光,門楣都光彩起來。
袁葉離不能說自己不出嫁,她也不會這樣說。屋中進來一個妾,也不一定會對她產生什么影響——這個妾的身份會比她尷尬許多,她曾經面對過更為尷尬的情形。她只是想好好聽一聽,如今族中到底有什么人,能推舉給她的父親了。
說到底了,正室夫人就是婦人,妾卻只是妾,僅僅是玩意兒。再怎么受寵,也不能讓這些名分改過來,因為當有重大場合時候,陪著夫君的永遠是正妻。這樣一來,門檻就低了許多,他們甚至不太需要考慮出身,只要是能夠管好這個院子的人就好了。
而且妾,迎進府中,旁人也不能夠說多少閑話,在許多人眼里,妾只是一種閑適時候的玩物而已。
這話說的簡單,但既然是理事,就自然不能夠選歌女或者舞女等賣身的賤籍,那些連外室女都不配做。
袁葉離聽著,幾個人說了些話,卻也不曾定出人選,不過都是在京中的中等人家,不會提議世家千金。也是,世家千金不會嫁給一個這樣老的男人,縱然肯嫁,也多半不會是妾,肯定要做正室。
她就有些聽不下去了。
并不是她真的覺得這些人說話,太過不守規矩。如今死的,不是她的母親,而是老夫人。如果死的是母親,那這事或許會容后再議。因為主婦新死,尸骨未寒,就讓人娶妾,這未免有些太涼薄,且損陰德。
但即使如今死的是祖母,知道這一切合乎規矩,袁葉離也覺得有點難受,至少她不能說一句,如今應當如何如何,又或者他們不合時宜。
于是她只是不笑不言,坐在內堂,做一個乖巧的人形木偶,仿佛此時此刻,提線的人沒了動作,是以表情都不曾變化。
長輩們激烈的商議著,要知道洛原可是這一代官位最高的,他能夠娶自己推薦的妾,那簡直是他們自己都沾了光。所以一個個,熱烈地說著好話,說得太過動聽,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有幾分感動。
一群人說得起勁,面帶紅光,口沫橫飛,然而他們身上穿著喪服,屋中布置著喪儀,一屋子都是白色。
像一幅不寫實的諷刺畫。
袁葉離微微笑著,她不是愿意多說話的人,如今這樣一副模樣,已經很勉強了。那位姑母卻也始終沒說幾句話,只是坐在袁葉離身旁。這位姑母人到中年,微微有點胖,所以靠在她身旁,就格外溫暖。
一直到所有長輩自覺說得差不多,有的應該的做法,日后可從長計議后,他們就離開了內堂。洛原也只是稍微叮囑女兒幾句,也離開了。
若是個脆弱些的人,說不得就要為親人的冷漠垂淚,但袁葉離不是,她習慣了。
但只有她的那位姑母,不曾離開。
袁葉離以前,與親人的來往極少,甚至也不曾注意到,她是否有這樣一位姑母。
她這時候望過來,對她的目光是和藹的,像是老夫人看她時候那樣。袁葉離一時就有些呆愣,看著這位姑母,心中頗為疑惑她留下來是為何。可是這位姑母開口道:“孩子,剛才想必很難受吧?”
袁葉離慣了這樣的世道,心中并不覺得悲哀。
但此時被人這樣一喊,卻不由覺得有點難過。她搖頭,實話實說,“他們說得對,父親早已應該納妾。”
她說她們說得對,卻并沒有說自己愛聽。
內堂中布置成了縞素的模樣,除了那些桌椅,連擺飾都換了恰當的擺,窗明幾凈,可天氣不暖和,而地板很硬,都不能夠給人一絲一毫的溫暖。婦人聽見這話愣住了,她家的孩子遠沒有這般懂事。她微笑:“納妾是納妾,你是你。”
這樣簡單的話,誰不會講,誰不能講?很普通,甚至像是一種客套,若是換了旁人,也不過是路過閑言一兩句。可是婦人的動作和音容笑貌,生生將這句安慰演繹成了溫暖。
袁葉離一直都沒有哭。
她一直很堅強,因為她需要堅強。即使是尋不到衛晟云,至多不過因為閑著而有些郁郁寡歡,因為她知道,她只能靠著自己。有些時候,人心被刀片刮慣了,并不覺得什么是疼。
她低聲道:“是么?”
這就是喜愛這位姑母了。
婦人點點頭,說的話理所當然:“自然是的。”說完又苦笑:“你是個好孩子,就當我多管閑事吧。”
袁葉離想起來,這位姑母,是族中數一數二的幸福人,夫妻恩愛,子女和睦,家庭可說是和順的,這些年來從未有過大爭執。袁葉離知道,她是真的在安慰自己,那此時此刻,也就可以接受了吧。
幸福的人,往往也樂于將自己的幸福勻給旁人,因著過得好,見得臟事少,也愿意安慰一下。
她搖頭,“不是多管閑事,”她抬起頭來,笑得有些放肆,卻是明媚的,又有點苦:“多謝姑母。”她無以為報,只能言謝了。
她起身行了一禮,隨后離開這布置得縞素的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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