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漫漫長路
他們一路向北行,天氣越來越冷,聞墨的話也越來越少。
天氣冷得干燥,而且并不難受。他們添了許多衣裳,但彼此很少聊天。衛晟云在另一輛并行的馬車中,他們不見面,但聞墨也從來沒有問過這件事,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
袁葉離偶爾會與他討論路程,即使是強撐著。但她再也沒有逃走,沒有說過離開的事情。
就好像她原來的初衷,是往北邊的苗寨而去,以解身上蠱毒。
她很痛苦,常常卷縮在馬車里咳嗽,很難受的樣子,聞墨那時候終于知道,這個救下自己的姑娘,并不是什么健康的人,就如同枝涼所言,她向北來,是為了治病。聞墨從小到大沒有去過什么地方,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于是只能在一旁陪著。
她看著她,都覺得疼。
但是云公子從來不問——于是聞墨明白了,兩人大約是關系不好吧。
聰明和天真是兩個不相干的詞,很快聞墨自己為他們找全了理由,再也沒有過問任何一件事。
她知道這說法不對:兩個人若是關系不好,那又怎么會一同上路?而若是關系好,為何從來不多言語?可是聞墨沒有多少心情想這件事,更不想深究旁人的隱私。她自己都快想不到頭了。
她很少提自己的事情,盡管依然不知道如何處理,但是她明白了一件事:在旁人面前提自己的事情,于他們而言沒有半點好處。
這一次,他們挑選了一個客棧住下。
越往北邊,客棧就越少。許多人都在京城留下,即使是旅人,也沒有到這種偏僻地界的道理。北方之中,京城是個意外,再往北,就沒有幾個與京城同樣的,旅人極多的城。
但聞墨很少抱怨,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
一夕之間死去的,不僅僅是她的家人,更是她的背景,她的經歷,她的生活環境。她不再是那個千金小姐,不是那個可以挑挑揀揀的人了,一早醒來沒有丫鬟伺候,沒有家人談笑。她再也尋不到她熟悉的東西,需要一點一滴去摸索。
她的安靜,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她太忙。
于是三人并肩走著,不說旁的話,不做旁的事,一路寂靜得嚇人。
這一次,是一家小小的客棧,只有兩層,小二將他們送上房間里,一雙眼睛盡看著聞墨和袁葉離。衛晟云不說話,僅僅是冷冷地看著他,不一會兒小伙子就怯了,讓他們上去。
聞墨注意到的事情是,袁葉離由始至終沒有看過云公子一眼。
她熟悉離姐姐,但卻不曾和她說過兩三句話。袁葉離面帶黑紗,一到屋子里,就躺下去了。黑紗掉了,她看見袁葉離在咳,身體卷縮起來,聞墨沉默著端了一杯茶過去。剛剛她囑咐店小二拿了一壺茶上來。
她道:“離姐姐……”
這話動聽,然而如今袁葉離聽見了,卻沒有能力應答。她一直咳,像是想把什么東西咳出來,隨后咳完,才強撐著坐起來,喝一口茶。她喝了很多,但對袁葉離來說,這些茶都是沒有味道的。
她嘗不到茶味,只是覺得暖和了一些。
袁葉離一口將茶喝光,聞墨道:“還喝么?”
她也搖頭,看著就知道精神勁不足。
喝完以后,聞墨道:“離姐姐,你可要洗浴?”
許多照顧過病人的人都知道,病人容易盜汗,于是味道難聞,所以需要經常用水,或者用毛巾擦干。袁葉離躺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很久才回答道:“好。”
等到干干凈凈地躺在床上時候,聞墨閉眼睡著,而袁葉離在黑暗之中,半個字都不曾講。可是她睡不著。這家小小的客棧,床板不算好,轉身都會發出咿呀聲音。她就在這樣情形下,一動不動,反而冒汗。
她知道很多聞墨不知道的事情。
在下船之前,她找來枝涼的四叔,細細又問了一遍。
船在河中蕩,那也是一個夜晚,河水招風,于是就格外的冷。
“這樣的事,云姑娘可別告訴枝涼,”船醫往后一躺,手里是一根煙槍,煙槍里不點煙,卻也顯得格外的冰。
袁葉離搖頭,“不會。”
她說這話時候,垂著眼睛,想起那個年紀小小卻很老成的女兒家。
聽見這話,四叔也不質問,他道:“我的那點破事兒,船上人多半也是知道的,不過忌諱死人,所以沒人提。”
枝涼的四叔,從前也是一個醫者,識字,卻也不懂得那么多,年輕時候自以為可以做很多事,于是就跑到苗疆去。普天之下,去什么地方不好,但他偏偏選了那里。他脾氣古怪,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去碰苗疆的蠱。
他知道袁葉離是中了蠱毒,卻沒有在眾人面前說出來。
袁葉離聽了許久,越聽越是心驚。
但她硬撐著聽到了最后,只得出一個結論:苗寨危險,世所罕見。
但縱然如此,她當時也只不過涼涼一笑,“這天下間,哪里不危險?”
一句話,似乎就給這件事打了個死結,就算苗寨危險,她也要去。等得下船,船離開了京城以后,就要順著原來的路子,再走一趟,如此循環往復,就是船家的生活。這世間的絕大部分事情都是刻板的,船家也不例外。
袁葉離與衛晟云離了京城,一路而來。
衛晟云騎著馬往前,在她與聞墨安頓好以后,他就下船去查探相關事情,最后終于知道了,苗寨的所在位置。
苗寨偏遠,昔年歸順時候發生過不少血腥事情,如今早已無人提起,但苗寨附近,居住的人依舊不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能夠與苗寨中人相處得宜,而且樂意接近他們的,畢竟不多。
不過一路過來,畢竟還不是接近苗寨之地,聽到的傳聞也少。只有繼續往前,才能看到真正的苗寨中人。
袁葉離到了這時候才知道,在自己昏迷不醒之時,白鷺與白術曾經來過。
白術是醫術天才,游歷天下,他與白鷺應當是十分合拍的,她并不意外。白術也對苗寨沒什么研究,他單純按照常理臆測,覺得苗寨是個好地方。
苗寨是個好地方,這聽起來,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袁葉離不懂:“為何?”
衛晟云淡淡說著,用更簡單的方式解釋:“他覺得,苗寨能夠流傳至今,而且將蠱流傳下去,一定是因為人人都將蠱當成可研究之物,并不用此來行兇。不然的話,早早就死絕了。”
袁葉離點頭,可見人云亦云,并不可信。
所以苗寨到底如何,還是要自己進去看一眼。說得難聽一點,他們已經沒有旁的路子可走,如今除了繼續前行,也沒有旁的辦法。想到這里,她不由得覺得苦澀,這種被一樣東西反復影響的感覺,并不好受。
但既然遇上了,那就要解決它。
半夢半醒之間,她就墜入了睡夢里。人很少會夢到以前的事情,可是今夜,她卻再一次看見了衛晟云。是在他們初初成婚,回到京城時候。她在宮中第一次遇見麗妃,那個美艷囂張的女子,即使如今她已經死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衛晟云和衛越辰,一劍一人,她救不了他。
他們后來當然還是逃掉了,可是那一幕刻骨銘心,遠遠超過她自己的想象。
就像一個逃不脫的噩夢。
她最終喊了他的名字,看見他抬起眼來。那張臉依舊英俊,卻那樣冰冷,決絕得讓人不敢多說一句話。她終于醒了。
這時候,她睜開眼。她發現自己還是睡不著,一點都不覺得累。全身上下沒有哪個地方是痛的,她睜開眼睛時也沒有掙扎,甚至因為夜色,她覺得自己異乎尋常的清醒。
黑暗之中,大多數人一時間是看不清什么的,沒有燭光,如同盲人摸象。可是同樣,當人在黑暗中呆得久了,那就能看清一些東西,盡管不多,但依靠著記憶與直覺,也不至于在這小小的屋子里摔倒。
床很大,有兩側,袁葉離聽不到聞墨的呼吸聲,可是她也不太在意這些了。她摸索著下床,床鋪是熱的,躺久了就覺得燙,如今下床,卻又眷戀起那半分溫暖來。她悄悄的蓋好被子,為了不讓風漏進去。
窗關得緊,屋里卻不悶,踩上地板時候,有一絲冷意從腳底傳來,是熱久了的人會有的感覺。空氣是涼的,可是她像一個在溫泉邊上呆太久的人,如今干已經麻木了,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而她自己卻沒有發現。
她下床,如今店中寂靜,可她記得她們睡前剛好燒了的那茶還沒有喝完。茶壺就放在桌上,而桌子那么小,她覺得自己或許能摸到。她站起來,先確定自己腿上有力氣,才敢將全身的重量放在腿上。
她輕手輕腳地坐到椅上去,沒有發出多少聲音。
這客棧之中,不過是兩張板凳,她人清瘦,又很靈巧,甚至不用動椅子,就可以坐上去。然后她握住茶壺,手上沒有什么力氣,于是連握住茶壺都費力。倒了一杯茶,喝進口里,那是冷的。
冷得像冰,袁葉離卻還是不留一滴地仰起頭,喝進去。
喝冷的東西不好,她知道。
可她還是喝。
然后將杯子放下,覺得胃里涼了許多,卻又是難受的。她閉了一下眼,忽然感覺到肩膀極疼,坐在板凳上那樣冷,且木頭是硬的,盡管并不霉濕,卻也讓人不舒服。于是她終于知道,回到暖和的被窩里,是最好的選擇。
在黑暗之中,她終于閉上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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