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渝都還有人提起那場罕見的大雪，以及那個渾身鮮血的少年，打橫抱著一名少女走過長街，身影倔強而孤獨。

　　少年的步履蹣跚，眼神卻很溫柔，好像在跟小情人打情罵俏，溫言軟語，有說有笑。鵝毛大雪落在兩人身上，染白了黑發，掩去了血痕，只剩下一幅溫馨至極的畫面……

　　一位三十出頭的大姐，緩緩將車滑行到路邊，搖下車窗問：“請問，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么？”

　　少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任何回答。好心的大姐有些納悶，仔細向少女瞧去，卻見少女枕在少年的臂彎里，身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如同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婚紗。

　　“她……”大姐關切地問道：“她怎么了？”

　　少年終于抬起頭來，扭頭望了她一眼，這一眼讓她渾身一顫，如遭雷擊。

　　那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神啊！溫柔，愛憐，悲傷，悔恨，絕望……以她多年的人生閱歷，也從未見過如此哀痛無助的眼神，她隱約明白了什么，情不自禁地說了句：“對不起！”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說出口的是這三個字。

　　少年漸行漸遠，只聽見他低頭對懷中少女溫柔地輕語：“仙兒你知道么？青青姐那天跟我說，如果錯過你這樣的女孩，我會后悔一輩子，我覺得她說的沒錯，所以一直在想怎么跟你表白呢，你做我女票好不好？好不好……”

　　那位大姐停下車，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怔怔地出神了好久，直到看見一輛警車緩緩駛過，不遠不近地跟上少年和少女，才拿起電話撥出一個熟悉的號碼，面色復雜地說：“李，咱們復婚吧……”

　　很多人都是這樣，總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多年之后，這對分而復合的夫妻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有一天一家三口擁在沙發上看電視，無意中看見那個少年的面孔時，才知道他的名字叫云開。

　　柳青青和孫曉晴姐妹倆，淚眼朦朧地從風雪中奔了過來。

　　云開心里憋著的那口氣，似乎突然間找到了宣泄口，顫抖著嘴唇痛呼道：“曉晴姐，青青姐，對——不——起——”

　　他話還未說完，猛然間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緩緩地仰頭倒了下去。

　　“小仙兒！”

　　“云開！”

　　姐妹倆又是傷心又是擔憂，跌跌撞撞地沖過來，一人摟著一個痛苦失聲……

　　蘇杭跳下警車狂奔而來，陳紫藿的機車也加速沖了上來。蘇杭蹲下身，探了探云開的脈搏，強忍住悲傷說：“他沒事，只是受了些內傷，加上一時接受不了，心力損耗過度，過些時候就會緩和過來……”

　　“蘇醫師，麻煩你給云開施針，讓他睡兩天吧。小仙是我表妹，她的后事我來處理。”孫曉晴哽咽著說：“云開的性格我了解，平時嬉皮笑臉的，其實最重情義，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擔心他醒了會亂來……”

　　蘇杭取出銀針，滿臉不忍地扎進了云開的穴道。

　　“亂來么？”蘇杭心里明白，青云觀的事恐怕只是個開始。蝴蝶谷的人若是這么好交代，就不會被人稱作毒醫谷，毒手藥王云景天老爺子，當年在大城山殺過的人，何止千人？

　　喜歡亂來的人不只是云開，還有一個黑道少女陳紫藿。

　　陳紫藿的牙齒咬得嘎吱作響，重新跨上機車，殺氣逼人地說：“我不會照顧人，這里交給你們，我去做我能做的事情了。青幫還有些漏網之魚，警方收拾不了的，我陳紫藿去收拾！”

　　“渝都青幫，今晚除名！”

　　機車轟鳴聲中，陳紫藿絕塵而去。

　　風雪夜，渝都地下世界掀起了血雨腥風。

　　青云觀一戰，青幫高層幾乎全軍覆沒。奇虎被打斷四肢失血過多而死，酷狗被路人甲狙擊而亡，盧敬亭被云開施毒俘虜后虐到半死，隨即被警方帶走。

　　殘忍狡詐的搜狐，慫恿羅長文開槍后見勢不妙，趁亂從道觀后門溜掉了。管理娛樂場所的天貓，沒有到青云觀來，也因此得以幸免——這兩人便是陳紫藿所說的漏網之魚。

　　青云觀發生的事，也在第一時間傳進了黃金標和東方白耳中。自從見過云開一面之后，東方白早就預料到這種結局，立刻給黃金標出了一條上策——三十六計走為上。兩人沒作片刻停留，乘快艇沿江而下，運遠地逃離了這個起火的城市。

　　在陳繼雄和陳紫藿父女的指揮下，整個渝都的地下世界都被調動了起來，滿城搜索搜狐和天貓等人的下落，數百名青幫幫眾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以陸小仙的個性，本來是不喜歡張揚的。可夏晗霜失去了一個貼心的助理，而陸小仙又是舍己救人，救的還是云霜藥妝的創始人，因此當仁不讓地接手了追悼安排，把簡單的吊唁辦成了烈士追悼會，還準備了一大筆錢給陸小仙的家人。

　　人沒了，這些都不重要了。孫曉晴沒有多說什么，她理解夏晗霜的心思，大概是想補償內心的愧疚——某種程度上說，陸小仙也是代夏晗霜而死，因為羅長文綁架的目標其實是夏晗霜，失手之后才抓走了陸小仙。

　　追悼會上，風車車來了，金玉堂來了，燕小乙來了，宮千山來了，云霜藥妝的同事都來了，陸小仙以前上班的幼兒園，不少家長帶著孩子來了，含淚相送……

　　云開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在夢里，陸小仙是一個下凡的仙女，而他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故事俗套得跟牛郎織女差不多。仙女飄然飛天時說：“云開哥哥，我要走了哦。你要開開心心的，因為，我一直在你心里呀……”

　　“小仙兒，你不要走！”

　　云開大叫著從夢中醒來，抬眼看見墻上那張黑框照片里，陸小仙面帶微笑望著他。他踉蹌著從床上爬起來，取下相框緊緊地貼在臉上，淚流滿面。

　　“我叫陸小仙，曉晴姐的表妹。”

　　“我下面好吃，我去給你們下……”

　　“云開哥哥，我上班去了。別忘了吃桌上的早點哦。”

　　“我，我還是覺得云開最帥……”

　　“云開，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呢？你知道么，從第一次看見你，我就喜歡你了。我喜歡聽你的聲音，喜歡看你的微笑，喜歡你脖子上的痣，喜歡你神采飛揚的樣子，喜歡你揉耳垂壞笑，喜歡你的一切。可是，你只是拿我當妹妹，我知道，我都知道……”

　　小仙兒的一顰一笑歷歷在目。云開的眼淚奔涌而下，卻面帶微笑地輕輕數落道：“陸小仙，你這個小傻瓜！你以為那晚我真的睡著了？云開哥哥跟你一樣，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啊傻瓜！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也很喜歡你，我不拿你當妹妹了好不好，好不好？”

　　“你說你沒有她們漂亮，沒有她們能干，可是你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一顆高潔的靈魂，還有什么比這更珍貴的呢？配不上的是我而不是你啊小傻瓜！”

　　“小傻瓜，你這樣仙女一般的女子，怎么能喜歡上一個混蛋呢？他沒你想象的那樣好，放著你這么好的女孩不去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你這是讓我遺憾一輩子后悔一輩子么，你叫我如何面對我自己？”

　　“小傻瓜，你喜歡的人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值得你以命相救么？全青幫的人加起來都比不上你一根頭發，哦，你的頭發在我懷里的荷包里呢，咱們去把青幫的人殺個干凈好不好？你那么善良肯定會反對，可是現在你是我女票，這事兒我說了算。”

　　“警方搞了個除草計劃，你云開哥哥上了宮千山的當。他們那些警察只適合去當交警，抓壞蛋是搞不成的。他們在渝都除草，咱們去東海除根，一把毒藥撒下去，讓青幫雞犬不留，寸草不生。”

　　“對了仙兒，云開哥哥以前掩瞞了你，現在坦白交待。我不是一個普通的藥師，而是來自一個叫蝴蝶谷的毒師。蝴蝶谷很美，卻是一個讓江湖人談之色變的地方，大概就是個惡人谷，壞蛋集中營……”

　　“云開哥哥這次輸了，輸掉了你的生命，錯就錯在不夠狠。云開哥哥想明白了，想做個好人中的好人，必須先做個壞人中的壞人，這個先后順序不能亂，所以咱們明天從渝都出發沿江而下。青幫怎么從東海殺上渝都的，咱們就怎么從渝都殺下去，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他們也嘗嘗死亡、痛苦和后悔的滋味……”

　　云開絮絮叨叨地說完，取下相框中的照片，放進貼身的口袋里，摸出電話打給了風車車。

　　風車車驚喜地說：“云開你醒了，沒事了吧？”

　　“沒事了。”云開淡然地說：“風車車，幫我做一件事。”

　　“隊長想玩大的？”風車車預感到有好戲看了，壓抑著興奮答道：“老板請指示！”

　　“用你的天眼系統，調查青幫全部犯罪事實，全華夏范圍。提醒你一下，別給我搞成宮千山那樣的，我不需要證據，只需要事實。”

　　云開的語調平靜，語句中卻有金鐵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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