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她將劍捅進了那由黑氣所組成的人的胸口。

        劍穿透胸口的那一刻，鏡子發生了龜裂。伊諾清楚的看到，鏡子外，自己眼前，也出現了黑色的人。

        然后，它像是霧一樣消散了。

        而歐芭蘿似乎陷入了幻境。

        破鏡難圓，當鏡子上出現一道裂紋時，就已經說明這個鏡屋不再完整了。隨著那道裂紋，鏡子碎成一塊一塊的，稀碎稀碎。

        鏡子后，不是開闊的空間，而是巨大的鐵欄，伊諾仰頭看了看上方，十分確信，她現在處于一座巨大的牢籠之中。

        迷宮之外又是牢籠嗎？

        她眼色一沉，暗想：“或許這整個空間都是囚籠吧。”

        歐芭蘿是困住了他們不假，但是真正被困在此地的是她自己。

        畫地為牢，風將自己困了起來，妄圖與黑暗永遠作伴。身處迷途，哪怕是風也無路可逃。

        伊諾不知道歐芭蘿怨恨的到底是誰，是她口中的“殿下”還是迷茫的自我？是孤寂的黑暗，還是無名的妒火？

        無論到底是什么，都不應與她有關，她所承受算得上是無妄之災。她可以嘗試換位思考去理解歐芭蘿，但是僅僅只是嘗試而已，她不是歐芭蘿，所以她無法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歐芭蘿的悲傷、痛苦與無助伊諾全都看在眼里，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會轉頭就忘掉歐芭蘿做了什么。

        她對她進行了“綁架”并丟進了這個像是牢籠一樣的空間里，不僅如此，歐芭蘿她還挾持了其他的元素精靈。

        甚至，她還想傷害他們。

        平心而論，就目前為止的一切而言，歐芭蘿都已經觸碰到了伊諾緊繃著的那根線，在生物的應激保護機體下，歐芭蘿已經被伊諾劃分在了“敵人”這個模塊里。

        執劍的少女跪坐在那里眼色沉潛，她不善的盯著意識處于封閉之中的精靈，心中掂量著打算。

        臨機處置，現在歐芭蘿完全沒有回手之力，如此時機不易得，所以……要殺了她嗎？

        腦海中滋生的念頭將伊諾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對方是元素精靈，她答應過索菲的，她要找到所有的元素精靈。

        可捫心自問，她能心胸寬廣的釋然嗎？或者說，她能否原諒一個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家伙？

        做得到嗎？

        ……

        不……

        她做不到。

        做不到的。

        做不到的…做不到的——

        原諒？

        無法原諒！

        她真的沒有那么大的度量。

        腕上的痛感讓伊諾更加清醒，越清醒她便越無法說服自己寬容。很難想象，如果她未曾握住劍的話現在會是什么局面，亦或是什么下場？

        歐芭蘿想要囚禁她，想要殺了她。既然有第一次，那么也會有第二次。伊諾不相信她會悔過，偏執的人不可能放棄。而現在是斬草除根的最佳時機。

        無形中，有個聲音在嘶吼，讓她別再猶豫，不要將危險就在身旁，一勞永逸。永絕后患。

        伊諾執劍的手再次抬起，身體以單膝為支點，勉強的站了起來，搖搖欲墜的。她將劍對向歐芭蘿，風的精靈現在漂浮在半空，神情恍惚，眼里無光，淚水不斷的從眼角淌出，陷入無邊無際的夢魘，掙脫不得。

        只要揮一下，劍下就會多一個亡魂。

        伊諾垂眸，手起劍落。

        劍刃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割裂了元素罩，以不可阻擋的架勢粉碎一切。她還是將眼眸徹底合上了，終究還是無法徹底違背……她不想看到。

        衣兜里的「鑰匙」突然熠熠生輝，在少女合眼之際發出巨大的光芒將整個空間吞沒，將少女與風的精靈包圍。

        伊諾察覺不對，來不及睜眼，世界就被白茫茫的光覆蓋，那光刺目極了，她也睜不開眼。

        再次睜開眼時，她已經身處另一方。

        望不到邊際的瓊花海，明明無風，花朵卻緩緩搖曳。琉璃似的蝴蝶停留在她的鼻尖上，轉瞬回轉，伊諾目光追逐著它，回首看見矗立于花海中的……繭。

        被淡淡的青光所籠罩，至少有兩米高，它就在那里，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伊諾低頭去找——劍不見了。

        她的手腕上還留著藤蔓造成的勒痕，以及被刺破的傷口，鮮血還沒凝固，血珠匯聚成流，順著她的生命線蔓延，滴落。

        澆灌含苞的瓊花，花朵綻放，染紅花瓣，侵占花蕊，流向根部親吻土地與大地共舞相融。

        提著心，她一步一步的向那邊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氣溫似乎在變冷，而且是越靠近越冰冷。

        無盡的嚴寒，壓抑彌漫。

        蝴蝶停在繭上，薄冰覆蓋，咔嚓——碎裂開，化作粉末，歸于大地。

        伊諾親眼見證破繭的那一瞬，但她沒有看到破繭成蝶，繭裂開一道縫隙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并將她拽了過去。

        四目相對，繭里被束縛著的是個女人，可又不能說是。那是個不人不鬼的怪物，她半面是有著精致美麗的人類面孔，半面是長著怪異的角和可怖的血眼的怪物模樣。

        她捧起伊諾的臉，將額頭抵在少女的額頭上，伊諾動彈不得，感官分外清晰，她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聽不見對方的。

        這家伙……沒有呼吸。

        她全身冰冷，沒有任何溫度，像是永遠都捂不化的寒冰。

        “你……？”

        忽然，對方一把把伊諾推開。

        措不及防，伊諾坐倒在地。

        “滾開！該死的，這是我的身體！”她平和的面孔突然變得猙獰起來，轉眼又從猙獰變回平靜。

        如此反復，就好像她身體里有兩個人在作斗爭一樣。

        “別妄圖支配我！！”

        “……”

        “滾吶！別阻止我！毀掉、毀掉——別來煩我！！我要毀掉一切，我要讓所有都與我共葬！”她掙扎著，想要掙脫禁錮。

        “……”

        “都該死——都該死——為什么…為什么不看看我吶…看看我啊……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無人愛我？！”

        “要么與我同歸于盡，要么乖乖在我的身體里茍活著！別來干擾我！”發瘋的怪物伸手去扯脖頸上的銀頸環，尖銳的長指甲劃破薄薄的肌膚，卻沒有血液就躺出來。

        在不斷地破壞下，頸環被割斷，斷裂的頸環劃過她的鎖骨，磕磕絆絆的掉落下來。

        伊諾清楚地看到了，頸環下，她的脖頸……

        是縫合著的。

        縫隙間黑色的污濁像是寄生蟲一樣探出頭來，那東西伊諾見過，那是來自深淵的微小生物，它們是黑暗，是污濁，是元素微粒的宿體，是可怕的寄生物。

        伊諾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無法否認，她所入目的東西實在是……可怖。

        她現在很確定，眼前的，絕非人類。

        是她所不知道的某種……東西。

        荒謬——

        荒謬！

        這到底是哪兒？

        這都是什么啊……

        見鬼！她明明剛剛還被被困在歐芭蘿所制造的空間里，可為什么一轉眼又被拉進了這個鬼地方？

        到底發什么了什么？

        “血…血…哈哈哈哈哈哈——好開心吶，他們的眼中只有我啦……誒？為什么要用那種眼神？”

        “唔…好冷，好冷吶。再去找一些人好了……”

        一時間，魔氣四起，瓊花枯竭凋落，懸于天幕的圓月染上血色，包著那怪物的純白色的繭被黑色污染，繭絲斷裂，再也無法困住癲狂的怪物。

        繭中人的另一只眼眸也逐漸開始變為血眼，面孔愈發猙獰，模樣越來越趨于怪物，白皙的皮膚從指尖開始染上赤黑，再難看出人類的模樣。

        四起的黑霧也隨著對方的狂躁而愈發實化，它們向伊諾襲來，纏上少女的手腕，貪婪的舔舐她未干涸的血液，企圖得到更多。

        伊諾抬起手想要展開魔法，可剛一抬手就被無形的力量打落，威壓撲面襲來，一瞬間就將她徹底壓制。

        怪物突然出現在伊諾面前，血眼凝視著她，仿佛要把她吸進眼底，永遠困住。

        『別怕，直視她，直視恐懼。』微風突然從身后襲來，耳畔又有話語響起，還是那個鏡中人的聲音。

        “她”說——

        『只要汝的意志足夠堅定，那么沒有人能傷害到汝。』

        『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孤所言的話。』

        “她”說過的話？

        難道——

        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咬上少女的脖頸，刺痛席卷，將伊諾的思緒拉回現實。

        伊諾試探道：“……歐芭蘿？”

        “……”怪物停下了她的動作，掰過伊諾的下顎與她對視。

        無光的血眼直直地盯著她。

        伊諾的眼中頓時充滿了復雜。

        居然真的是……

        “歐芭蘿。”伊諾又喚了一聲，這一次怪物有了回應。

        她的爪子扼住伊諾的脖子，血眼直勾勾的盯著伊諾，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里嘶喊出來，“……你會…愛…我…嗎？”

        壓抑著恐懼，伊諾直視她，斬釘截鐵道：“不。”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不能愛我？！我不夠漂亮嗎！？”她搖晃著伊諾的肩膀，血眼中流淌出黑色的淚水來，滴在伊諾的衣服上，腐蝕出一個又一個小洞。

        “難道是因為我是個流著骯臟的血的怪物，所以才不配得到愛和注視嗎？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不愛我，沒有人愛我，也沒人愿意施舍給我一些目光……就因為我是個骯臟的東西嗎！我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得不到……”

        扼住少女脖頸的手越來越用力，伊諾漸漸的開始呼吸困難，她一只手抬起去摸歐芭蘿的臉龐，另一只手悄悄地像口袋里探去，握住那冰冷的金屬物。

        她撫摸著怪物的面龐，艱難道：“你真應該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一點也不漂亮…歐芭蘿，不要像一個乞丐一樣卑微的乞求著得到愛……真想要…得到愛，你應該先愛自己……”

        “你連自己都不愛自己，又有什么資格去得到別人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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