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萬人坑
袁釗思忖了半晌,方才言道:“此人名氣不小,我在西營聽弟兄提起過,雙劍如風(fēng)難覓對手,替天下糧倉做盡了缺德的營生,他怎么敢邁進中州的門?”
蕭亦然將清晨小皇帝在宮中所言復(fù)述一番。
提及舊事,堂中的氣氛頓時凝重了幾分。
袁征騰一下站起身,怒道:“這廝替天下糧倉滅口便罷了,竟然斬人左手,踩著天門將士的亡魂叫囂!這也太過分了!”
猝不及防地盛怒唬了眾人一跳,袁釗抬起一腳,徑直踹在他腿彎上。
“瞎咋咋什么?有這力氣,明年瓊?cè)A宴放你去嚷嚷個夠!用你那小腦袋瓜子好生想想,若真如此,陸判官能饒了他?”
袁征被他踹地一趔趄,滿腔憤懣泄了氣,沉默地耷拉著腦袋。
十年前,他還是個孩子,并沒有親眼見過巍峨屹立北境數(shù)十載的天下第一關(guān),一朝被烈火焚盡時的慘狀。
他只記得,韃撻燒光了天門關(guān),又攻下了雁南關(guān),一口氣打到了滄云關(guān)下,從未見過血的滄云關(guān)成了漠北的最后一道屏障。
殺過韃撻可汗的衛(wèi)國公敗了,鎮(zhèn)北大將軍打殘了,平疆大將軍死在了天門關(guān),只剩下當(dāng)時還從未帶過兵的王爺從中州一路殺回來,帶著些殘兵敗將拼死守城。
滄云關(guān)的城門在短短的三個月里,不知被攻破了多少次。
城門沒有了,城墻守不住了,就在街巷里打,一條街一條街的打,寸土不讓……
因為滄云關(guān)久攻不下,韃撻就在城外挖了個萬人坑,將天門關(guān)那八萬將士的殘肢棄于坑內(nèi)。
天門關(guān)的那八萬將士,尸骨無存,只剩下被斬的左手。
韃撻要在這八萬殘骸上,再放一把火,碾碎滄云的軍心。
韃撻退兵后,他曾偷摸跟著大哥去看過那萬人坑,只遠(yuǎn)遠(yuǎn)地瞧了一眼,回來后就中了驚風(fēng),燒了半月有余,那番慘狀至今閉上眼睛還能記得清楚。
一桿破敗的大雍軍旗豎在坑前,黑紫冷凝的血液混著密密麻麻的手掌一眼見不到底,蜷縮的,張開的,斷了指的,握著斷刀至死不松的……
那里面還有王爺?shù)亩纭獙⑿窍路裁麧M大雍的少年將軍蕭平疆,同其余將士混在一起,分辨不出,連個全尸都未曾落下。
軍報上的寥寥數(shù)筆,是血流成河的屠殺。
……
“醒醒神!”袁釗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腦門。
袁征抬眼,已是面如金紙,滿頭冷汗。
蕭亦然神色平靜地按住了袁釗的手,給袁征倒上一杯熱茶,讓他一口氣喝了,擦凈了頭上的汗。
“出門去找姜叔討一副安神的藥,服下好生睡一覺,這兩日你在府里歇著,不必當(dāng)差了。”
袁征失魂落魄地點點頭,垂頭喪氣地出了門。
送走了袁征,蕭亦然站在窗子前,久久未有言語。
“老三……”袁釗擔(dān)心地喚了他一聲。
“嗯!笔捯嗳换剡^頭,淡淡地應(yīng)道,“我無事!
他關(guān)上窗戶,神色平靜地繼續(xù)方才的分析:“唐如風(fēng)的舊案,既然和當(dāng)年天門兵敗有關(guān),咱們還是得查。至于陛下,他蟄伏多年,第一個要拿來開刀祭天的定然是我,也不得不防。”
袁釗擺擺手:“甭管他想怎么的,中州五萬守軍和皇城二十六衛(wèi)都在咱們手里,任憑他翻出天去,大不了……”
蕭亦然斜他一眼。
袁釗硬生生將大逆不道全都打碎了咽回去。
“當(dāng)年審案涉及的秘辛太多,陸大人那里有不少封存的案卷,我去通政使司下調(diào)令取回來些詳細(xì)看看!笔捯嗳簧焓帜笾约旱拿夹,有些疲憊。
“方才還未來得及細(xì)說,眼下陸大人去海子橋抓人,咱們也得派些人手跟著。一是要問個明白求個心安,二來不論當(dāng)年之事如何,唐如風(fēng)此人還是握在我們手里,更為穩(wěn)妥。”
“這沒錯!我親自去找陸判官問個明白!”袁釗蹭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撈起掛在一旁的外袍。
蕭亦然上前按住他打了繃帶的胳膊,戲謔道:“大將軍可是在皇上那受著重傷的人,怎好叫你去做跑腿的營生?還是我……”
袁釗不客氣地打斷他:“你跟著亂跑什么?你走了這府里誰能看得住你那便宜兒子?可別讓他在你這兒鬧出些什么幺蛾子來,不好交代!”
袁大將軍雷厲風(fēng)行地帶著一眾親兵出了王府,往南城而去。
海子橋是中州的門戶,橫跨逍遙河,河畔十六坊往來船只絡(luò)繹不絕,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陸炎武隨行的緹騎此刻正急的團團轉(zhuǎn),見著袁大將軍活像見了救星,說是來南城不多時,自家大人上個茅房的功夫,人就沒了影兒。
袁釗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緹騎廢物,帶頭將這一片兒地界翻了個底朝天,不成想竟在一處淤水橫流的溝渠里翻出了人。
若非多年相交,他壓根兒認(rèn)不出那渾身是血倒在腥臭淤泥里的,竟是大名鼎鼎的鐵筆判官。
蕭亦然立刻請府上的軍醫(yī)一同前去為陸炎武診治,傷在左胸,險之又險,若那劍再偏上幾分,陸判官此刻怕是已經(jīng)去見了判官。
陸炎武執(zhí)掌中州刑名多年,結(jié)怨無數(shù),一時間竟無從查起。
就算隨行的緹騎盡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廢物點心,堂堂正二品的刑部尚書兼任大理寺卿,在天子腳下,也絕無可能悄無聲息地被重傷至此。
陸炎武傷勢垂危,無法開口,卻又堪堪留其性命,下手能有這樣精確的準(zhǔn)頭,又敢冒此大不韙下手的,眼下中州里只有一個人——事涉天門關(guān)舊案的雙劍如風(fēng)。
蕭亦然面上淡定,按住了找沈玥討說法的袁釗,暗地里則牢牢地將送上門的小皇帝控在了王府。
沈玥似乎也并未料到陸炎武會被唐如風(fēng)所傷,幾次想去探望都被蕭亦然擋了回去。
出不了王府的大門,小皇帝也絲毫沒有被軟禁的覺悟。
他百無聊賴地抱著那寶貝雀兒四處晃蕩,對進獻(xiàn)來的膳食挑挑揀揀,閑來無事時,還跑去柴房里慰問了一番同被軟禁的禮部兩位大人。
三人關(guān)起門來不知嘀咕些什么,李尚書竟險些拿腰帶將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晚膳時分,蕭亦然板起臉質(zhì)問他。
沈玥無辜道:“當(dāng)朝正二品禮部尚書,掌天下五禮之儀,卻聯(lián)合世家刺殺當(dāng)朝攝政王。行此等宵小之事,為免株連九族畏罪自殺,與朕何干?”
蕭亦然并不信他,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沈玥立刻笑瞇瞇地湊過來,扯住他的衣袖:“仲父,朕這幾日在王府里好生乖巧,并沒有給仲父惹麻煩的!
他撇撇嘴,指著滿桌的綠葉菜嫌棄道:“王府里的膳食真是難吃的很,沒油沒鹽日日食素,葷腥都不見半點。朕才住了這幾日便餓瘦了,也難怪仲父清減了這許多!
小皇帝暫居王府,蕭亦然雖并不攔著宮人往來,卻嚴(yán)令屬下盤查往來,宮中送來的一應(yīng)膳食點心全被門房扣下,連個餅渣都沒讓他碰上。
蕭亦然這幾日忙于查案,不曾關(guān)注過這些瑣事,順著他的筷子看過去,沈玥面前的碟子里擺滿了各種或苦或酸的野菜。
若沒看錯,那涼拌菜里的紫花苜蓿,是府里用來喂馬的。
蕭亦然垂眸,遮住了眼神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他面無表情道:“臣府中膳房掌勺的,是從漠北軍醫(yī),于飲食庖廚一道,的確是簡陋粗鄙了些。若陛下還要在臣府里展現(xiàn)誠意,臣這便著人去請宮中的御廚!
沈玥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時常有人在仲父的飲食里做手腳嗎?”
蕭亦然怔了片刻,順著他的話說道:“行商都在世家手里,故而臣府上采買回來的時蔬、米面都要再三查驗!
素日里,四大世家的家主困身中州為質(zhì),閑來無事便到王府使些手段,已是尋常。他又吃了蝕骨散的虧,膳食自然是要更謹(jǐn)慎些。
雖供不起小皇帝那嬌貴的雀兒頓頓喝燕窩水,但偌大一個王府,倒也不至于寒磣到葷腥都不見半點。
沈玥聞言皺著眉,狠狠地戳著碗里夾生的飯粒,塞得一張俏臉鼓鼓囊囊。
吃完飯,沈玥拎著他的寶貝鳥籠,硬拉著蕭亦然在王府里遛鳥消食。
偌大的王府下人不多,家將又都摸在外頭抓那唐如風(fēng),深秋涼夜,燈影隱約,后院里頗有些空曠和蕭條。
二人沉默地繞著王府轉(zhuǎn)了大半圈,吹了許久地冷風(fēng),沈玥方才開口道:“仲父,再過兩日中秋休沐便結(jié)束了,六坊紅樓夜里定熱鬧的很,仲父隨我一同去看看可好?”
“臣不愛湊熱鬧!
七日之約已過去大半,蕭亦然心知沈玥不會一直這般消停,毫不猶豫地否決了他的提議。
“若是朕能抓到唐如風(fēng)呢?仲父也不去嗎?”
蕭亦然斜靠在樹上,一襲黑衣隱在陰影中,言語淡淡地說:“毒發(fā)后七日之期未過,臣現(xiàn)在手無縛雞之力,還是老老實實地躲在王府,等陛下展現(xiàn)誠意便好!
沈玥湊過來,俯身看著他:“仲父,我們打個賭如何?”
“不賭!
“仲父這幾日查到的,都不足以讓你相信朕,哪怕一點嗎?”
“臣查到的,多半是陛下想讓臣看到的,不足信。”
“……”
沈玥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下心情,耐著性子問:“仲父查到了什么?不妨和朕說說!
“陸大人身受重傷,唐如風(fēng)不知所蹤,臣一無所獲。”
“仲父。你想知道什么,不必勞煩暗衛(wèi)去四處奔波的,直接過來問朕就好,朕一定知無不言,絕對不會欺瞞于你!鄙颢h眉眼上挑,笑得像個蠱惑人心的小狐貍。
“不必。陛下慣會裝乖唬人,還是省省力氣!笔捯嗳桓纱嗬涞木芙^。
“朕待仲父向來真心,哪有半分虛假!
沈玥絲毫不惱地逗著懷里的鳥兒。
“仲父,嚴(yán)家上一任家主死的突然,沒了人質(zhì),今年的軍糧還沒有著落呢。有了唐如風(fēng)這位人盡皆知的嚴(yán)家走狗,就能釘死嚴(yán)二刺殺朝臣的罪名,向天下糧倉要糧也師出有名。
仲父要是答應(yīng)同朕聯(lián)手,朕就把這位唐大俠親手奉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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