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溪城到東邊的機場不算近，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里聞野的電話沒有停過，宋沅聽著聞野安排他不在的這段時間里要進行的項目，語句簡潔，條理清晰。宋沅想到聞野曾經對他說有多么不喜歡運營公司，但現在他還是做得很好。

        宋沅收回看向聞野的目光，擱在身側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蜷著，說起來有點愚蠢，但宋沅開始找不到聞野能喜歡他的理由，他以前認為自己可以在工作上給聞野一些幫助，但看起來聞野現在也不需要了。有什么東西正在從身體里迅速流失，快到宋沅抓不住。

        因為機票訂的倉促，聞野和宋沅的座位不在一起，分在兩排，前排的靠窗，后排的靠近過道。快要登機的時候，聞野站在臺階上沉默地把兩張票遞給宋沅，宋沅十分自然地抽走了后排那張寫著聞野名字的機票。

        察覺到落在臉上的目光，宋沅仰著頭，說：“今天喝水喝多了，過道去衛生間方便。”聞野把藍牙耳機取掉，垂著眼嗯了一聲，看起來對宋沅的解釋不太在意。

        一直到上了飛機，宋沅在聞野后面坐下，從那個角度，可以看見聞野的鼻尖還有唇角，但是再偏一偏頭，就能看到聞野的大半側臉。即便那個姿勢不太舒服，但宋沅依舊偏著腦袋，明目張膽地偷看了聞野好久。他看著聞野向空姐要加了冰的氣泡水，在四份電子文件上簽了名，點開了一部色調昏暗的電影，看了一小半后按了暫停。

        在聞野側頭的時候，宋沅收回了視線，佯裝在看舷窗外不太白的云層。就這樣反反復復，飛機降落，宋沅和聞野下了飛機，坐上了回聞家老宅的商務車。路上聞野的興致顯得不高，坐在副駕駛位的管家只能和宋沅閑聊，時不時從后視鏡沖他笑。

        “叔叔還好嗎？”

        “石膏已經打上了，沒事的，就是人上了年紀骨頭脆，磕磕碰碰的都容易出事。”

        宋沅點點頭，目光下意識去看坐在旁邊的聞野，聞野閉著眼，像是什么都沒有聽到。

        車子很快駛進市區，在經過一條小巷的時候，聞野忽然開口：“在這兒停一下。”司機雖然疑惑，但還是很快停車，聞野拉開車門，徑直走向斜前方的一家店面，宋沅聽見管家笑著說：“這家紅豆餅是老爺最喜歡吃的，想不到小少爺還記得。”

        因為聞野連爸這個字都很少說，想不到居然會記得聞老爺子愛吃的零嘴，聞野再上車的時候，宋沅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大概是視線太過明顯，最后一次看的時候，十分準確地撞上聞野投過來的目光。

        他手里還拎著裝紅豆餅的紙袋，看著宋沅抬了抬手，挑著眉問他：“你也想吃？”宋沅被聞野的話噎住，一時間也忘記反駁，怔了一會兒才搖著頭說不用。

        到聞野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在院子里也能聽見碗碟相碰的聲音，聞野推門進去的時候，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臉上滿是意外，下一秒，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聞野看了一眼桌上的醬肘子，笑著說：“看來您胃口還不錯。”

        聞易山和高嵐都沒說話，宋沅跟著走進去，笑著說叔叔阿姨好，聞易山像是忘記上次爭吵的插曲，沖宋沅擠了個笑容。聞野找了空位坐下，他把買來的紅豆餅放在桌上，因為沒人注意，沒過一會兒，就被擺碗筷的阿姨收掉了。

        宋沅攔著準備去廚房的阿姨，拿過她手里的紅豆餅，笑著遞給聞易山：“您小兒子特意繞遠路給您買的，排了好長時間的隊呢。”聞野沒說話，他看著聞易山接過袋子，然后重新放到一邊。

        “我現在糖尿病，吃不了這種甜的。”聞易山看向聞野，臉色有些不太好，“你但凡對我上點心，也不會買這么甜的東西回來。”聞野拿起筷子，隨意夾了一筷子面前的生菜，才笑著說：“您但凡對我上點心，也不會一口都不吃。”

        聞易山本來還想說什么，但被聞述攔住了，他站起身，給聞易山夾了一只螃蟹，然后十分熟稔地給宋沅也夾了一只：“今早剛送來的。”宋沅下意識去看聞野，聞野只是低頭吃面前的生菜，沒看他。

        房間里沒人再說話，阿姨從廚房里出來端裝蟹殼的盤子，一直轉到宋沅這。看到他盤子里完好無損的大閘蟹，伸手去拿盤子的手有些遲疑，宋沅主動把盤子遞給她，輕聲說謝謝，坐在對面地聞述朝他看了一眼。

        氣氛不太好的飯局結束地很快，除了依舊在吃小蛋糕的聞野，其他人都放下了筷子。聞易山大概不怎么想看見聞野，語氣有些沖地讓高嵐摻著他上樓，關臥室門的聲音很大。同一時間，聞野放下筷子，仰著腦袋喝完了手邊的水，站起身準備走。

        宋沅站在聞野身后，正在想怎么搭話，聞述忽然開口叫他。宋沅轉過身，他看見聞述從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個真皮封面的相冊，打開翻了幾頁，抽出了一張照片。

        “上次的照片洗出來了。”聞述把照片放在桌上，頭頂吊燈的光線投下來，光斑遮住照片上宋沅的臉，站在旁邊的人的五官變得很清晰。

        宋沅看著桌上的雙人合影，太陽穴很猛烈地跳了幾下，他完全忘記站在一邊的聞述，下意識去看聞野的眼睛，語速很快地說：“這不是我們兩個單獨拍的。”

        聞野沒說話，他站了一會兒，伸手很輕地碰了一下照片，然后對宋沅說：“沒什么事你先走吧。”宋沅站的很直，他嗓音有些啞地說不走，然后轉頭看聞述：“照片的原件呢？你——”

        “宋沅。”聞野喊他的名字，但并沒看他，“我再說一次，你先走。”

        宋沅垂在身側攥緊的手又松開，他小聲說好，轉身要走的時候，卻又被聞野喊住。聞野把桌上的照片拿起來，放進宋沅的口袋，他看著宋沅的眼睛，語氣平靜：“記得把你的東西帶走。”

        看著宋沅消失在視線內，聞野走出客廳，往院子里走，聞述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房后的院子，聞野和聞述才停下。

        聞野垂眼看著他腳邊的易拉罐，頓了幾秒，抬腳把它踢到一邊，空蕩蕩的易拉罐發出響聲，他抬頭看站在對面的聞述，笑著問：“拿一張p過的照片有意思嗎。”

        聞述的目光從墻角被踢扁的易拉罐上收回，他看著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聞野，才說：“所以宋沅喜歡你。”聞述停了一會兒，繼續問：“你們打算在一起嗎。”

        聞野沒有回答，聞述看起來也不期待聞野的回答，他低著頭，余光瞥見聞野手腕內側的傷口：“如果家里知道你喜歡男人，爸可能會殺了你。”聞野只是笑，他拿著煙盒，食指指腹頂著煙盒的邊角：“他要是殺我，你一定是遞刀的那個。”

        聞述安靜的聽，沒有反駁，直到聞野抽出煙咬在嘴里，他才說：“宋沅以前喜歡我，現在喜歡你，你有想過原因嗎。”聞野把煙點著，白煙不斷往上飄，聞野把煙拿下來，夾在指間。

        “如果我當時戳破了，你現在對于他來說就是一個長得很像我的弟弟而已，你和宋沅不是同一種人，我是為你好，別傻了。”

        果然是親兄弟，就連捅刀子都知道哪里最痛，聞野拿著煙的手垂在身側，指尖不自覺發顫，煙灰隨著撲簌簌往下落，聞野咬著煙，手隨意揣在口袋里，吐字有些含混不清：“你最好現在不要再說話了，要不然我真的會打你。”

        大概是受不了煙味，聞述很快回到房間，隔著門，聞野能聽見聞易山和高嵐輕松愉悅的聲線，那是對聞述才會有的聲調。

        聞野從院子里出來的時候，天色很暗，色調像是他在飛機上沒看完的那部戀愛電影，他不知道男女主角有沒有在一起。聞野站在墻邊又點了一支煙，但他沒有抽，只是垂著眼看青白色的煙霧順著手指打轉，然后被一陣風吹散了。一小截煙灰掉在地上，隨著一起掉落的，還有明亮的火星。

        白色的煙卷被燎的發黑，聞野垂眼看了一會兒，把煙扔掉了。

        繞過拐角，聞野在一面看起來很舊的紅墻下看到了蹲在邊上的宋沅，在同一時間，宋沅也看到了他，宋沅站起來，朝他走過來。他應該是等的時間很長，鼻尖和眼梢都泛紅，嘴角平直，手里的照片被攥的發皺。

        宋沅仰著頭看他，喉結很輕地顫動，過了幾秒，開口說：“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天我來你家不是為了找聞述，這個照片也不是我們兩個人單獨拍的。”宋沅的聲音止不住顫抖，他低著頭，把手里皺巴巴的照片攤開，指腹有些用力地撫平上面的褶皺，他遞給聞野，語氣帶著十分僵硬的輕快：“你肯定能看出來的，原片的右邊有叔叔阿姨。”

        因為聞野沒有接，宋沅又往前走了一小步，有些固執地把照片往聞野的手里塞，宋沅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只是依靠本能，一遍一遍地重復：“你看一看，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或許反復請求是有用的，聞野伸手拿過照片，他垂著眼，看著照片里并肩站在一起的兩個人。照片真的拍得很好，即便宋沅面無表情，看起來依舊矜貴又高高在上，他或許會蠱惑人心，很多人會愛他，而自己只是眾多備選中暫時獲得幸運的那個。

        聞野放下照片，再一次看宋沅，他的大衣肩膀處有一小片黑，可能是之前背蹭到墻的時候弄臟了。快要到黔城冬天最冷的時候了，風變得更涼，吹在臉上的時候帶著讓人無法忽略的刺痛，是冬季里最平常不過的一天。

        “我們談一談吧。”聞野很隨意地拿著手里的相片，垂眼對宋沅說。

        聞野應該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時候宋沅的表情，他眨眼的速度變得很快，抿嘴唇的模樣讓聞野想到上學時，宋沅站在升旗臺下等待上去演講的那個霧很大的清晨。

        “不要。”宋沅回答的迅速，他扯了一下嘴角，但卻像是沒有力氣似的，很快又恢復如常。

        宋沅的拒絕似乎并不出乎聞野的預料，他只是看宋沅，聽見宋沅的回答后很輕地笑了一下，連眉眼的弧度都溫柔。宋沅說不出話，聞野是愛笑的，以前聞野這樣沖他笑的時候，是因為他抱怨千層面太難吃，酒店的空調溫度太高，還有電梯里的煙味。

        笑容是世界上最具有迷惑性的表情，他不單純代表愉悅，還有可能是生氣，無奈，傷心，失望，以及死心。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聞野看起來很平靜，抬手把照片重新放進宋沅的大衣口袋，聲音很輕地說：“宋沅，別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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